三天后。
东京,新宿区,歌舞伎町一番街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
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透高楼间的缝隙,洒在湿漉漉的、散发着隔夜酒气和廉价香水味的石板路上。
垃圾桶堆得满满当当,几只野猫在阴影中警惕地穿行。
巷子深处,一家挂着暧昧霓虹灯招牌、但此刻已然熄灯的“俱乐部”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水原信介”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三天前那身昂贵的深海军蓝西装,但此刻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松垮地挂着,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上面沾着不明污渍和口红印。
他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歪斜着,镜片上蒙着一层油脂。
他原本苍白没有五官的面孔,此刻似乎被强行“渲染”上了一层疲惫不堪、纵欲过度的虚浮感,眼窝深陷,皮肤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眼中那幽蓝色的数据流光变得黯淡、浑浊,仿佛信号不良的屏幕。
他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旁边冰冷的砖墙才勉强站稳。
空气中残留的酒精、尼古丁、汗液和各种香水混合的浓烈气味,让他这具高度敏感的躯体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和眩晕,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的、病态的餍足感和刺激感,却如同毒瘾般缠绕着他的核心意识。
这三天,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家俱乐部以及相邻的几家高级夜场。
他挥金如土,用“辉月姬”伪造的无限额黑卡,包下了最豪华的包厢,点了最贵的酒水,叫来了店里所有最漂亮、最会讨好人的“小姐姐”。
他不再是那个冷静观察的“水原信介”。
他变成了一个被原始欲望驱动的野兽。
他体验了酒精带来的晕眩和失控感,体验了尼古丁对神经的麻痹和刺激,体验了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疯狂摇摆的肢体解放,体验了与那些温软躯体亲密接触时带来的、触电般的触觉快感,体验了耳边甜腻的奉承和挑逗话语带来的虚荣满足,甚至……体验了某种更直接的、肉体上的、混乱而激烈的官能刺激。
这一切,都是尼德霍格赋予他的“欲望”模块被彻底激活后的结果。
每一种感官的极致刺激,都如同最强烈的病毒,冲击着他原本纯粹由逻辑构成的意识,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恶心……但又……令人着迷……”他扶着墙,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干涩。
这具躯壳的声带因为过度使用(唱歌、喊叫、喘息)而受损。他的核心意识在生理不适和心理成瘾之间剧烈摇摆。
……
与此同时。
东京某处,一座废弃神社的鸟居顶端。
江南静静地站立着,白衣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他撑着黑伞,目光平静地望向远方——那个“水原信介”刚刚走出来的、充满污秽气息的后巷方向。
他“看”到了“镜”这三天来的所有行为。看到了那具苍白躯壳是如何在酒精、尼古丁、脂粉和欲望中打滚,如何将自身浸泡在极致的“不洁”之中。
尼德霍格那带着玩味和嘲弄的声音,在他意识中响起:
【看啊,江南。】
【我们的小‘镜子’,似乎……非常享受我赐予他的‘礼物’。】
【他将自己彻底投入了那污浊的泥潭,吮吸着那些低等生物制造的廉价快感。】
【真是……有趣的实验成果,不是吗?】
江南沉默着。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极其细微地……蹙起了一丝纹路。
那不是愤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极其深沉的、近乎无语的……困惑。
他无法理解。
那些刺鼻的化学气味,那些粘腻的体液交换,那些混乱不堪的噪音,那些虚假做作的情感表演……这一切,在他追求绝对“洁净”的感知中,是如此的……污秽不堪,是应该被第一时间“抹除”的、最底层的“错误”。
而“镜”,这个由他亲手创造、被尼德霍格赋予了“生命”的造物,这个本应协助他进行“清理”的工具……竟然会主动投身于这片泥沼,并且……乐在其中?
良久。
江南用极轻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问出了那个他真正无法理解的问题:
“这……”
“……难道不恶心吗?”
他的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纯粹的、源自本能的不解。
对他而言,靠近那种环境,本身就是一种对存在的玷污。
而沉浸其中,更是无法想象的、违背所有逻辑的自毁行为。
尼德霍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恶趣味的满足:
【恶心?】
【当然恶心。】
【但对‘生命’而言,最极致的‘愉悦’,往往就藏在这些最‘恶心’的感官刺激之中。】
【这是驱动它们繁衍、争斗、创造……乃至毁灭的……最原始的动力。】
【看来,‘镜’很好地……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