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长安像个巨大的蒸笼,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吸入肺里都像要着火一般。新械坊的空地上,一堆焦黑的木炭堆得像座小山,足有两人多高,在烈日下泛着油亮的光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黑色的釉彩,有些地方甚至因高温而微微发烫。这些都是皂坊熬制香皂时烧废的木炭,原本打算当废料按斤两卖给平民百姓取暖,此刻却被李杰特意让人用三辆马车运了过来,堆在这片刚用青石铺平的空地上。
工匠们围在木炭堆旁,足有二十多人,脸上都带着疑惑的神色,手里的工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王铁匠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顺着肌肉的沟壑往下淌,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洼,很快又被蒸发成白色的盐渍。他用铁钳夹起一块拳头大的木炭翻来覆去地看着,木炭表面坑坑洼洼,还沾着些许皂角的残渣,散发着淡淡的油脂味混合着烟火气。“大人,这玩意儿除了烧火还能有啥用?” 他粗着嗓子问道,声音因常年嘶吼而有些沙哑,里满是不解,“咱们提纯硫磺用的是硝石水,跟这废木炭八竿子打不着啊。您看这玩意儿,一掰就碎,怕是连炉膛都填不满。”
周围的工匠们纷纷点头附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那个负责过滤的年轻工匠狗剩蹲在地上,他刚满十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用手指戳了戳木炭,指尖立刻沾上一层黑色的粉末,他用力一吹,粉末在阳光下飞舞,像一群黑色的蝴蝶打着旋儿落下。“王师傅说得对,这东西一捏就碎,烧起来火苗窜得高却不顶用,上次我家婆娘用这玩意儿做饭,一锅粥煮了半个时辰都没开。”
李杰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木炭堆前,弯腰拿起一块巴掌大的木炭。木炭很轻,入手仿佛没有重量,表面的纹理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仔细看还能发现无数细小的孔洞。他用指甲在木炭上刮了刮,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更细密的结构。“你们可别小看这些废料,” 他举起木炭对着阳光,光线透过木炭的孔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洒了一地的碎银子,“这些烧透的木炭结构疏松,里面全是肉眼看不见的小孔,每一个小孔都像一个微型的口袋,能吸走溶液里的杂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脸疑惑的工匠们,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从今天起,它有个新名字,叫活性炭。”
“活性炭?” 老张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他是工坊里的管事,手里常年拿着一把算盘,此刻算盘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算珠散落一地,他连忙弯腰去捡,嘴里嘟囔着,“这名字听着倒挺新鲜,可它真能吸杂质?莫不是大人您看这东西堆着碍事,想找个由头让咱们清理干净?”
“是不是真能,试过就知道了。” 李杰将手里的木炭递给王铁匠,语气不容置疑,“把这些木炭砸成粉末,越细越好,细到能像面粉一样飘起来,然后用细筛子筛出最细的颗粒。王铁匠,你带三个学徒负责粉碎,记住,力道要匀,别让炭粉溅得到处都是。”
王铁匠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依言照做。他招呼来三个身强力壮的学徒,在空地上支起一个巨大的石碾。他抡起八斤重的铁锤,对着木炭狠狠砸下去,“嘭” 的一声闷响,木炭瞬间碎成数块。飞溅的炭屑落在他黝黑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不停地捶打。不一会儿,原本焦黑的木炭就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粉末,像铺在地上的一层黑雪,足足堆了半丈见方。
狗剩拿着细筛子,筛子是用极细的铜丝编织而成,网眼比芝麻还小,是李杰特意让人打造的。他将炭粉一点点筛过,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一点。筛子的网眼极细,只有最细腻的粉末才能漏下去,留在筛子上的粗颗粒则被重新倒回石碾中研磨。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炭粉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用袖子一抹,反倒把脸抹成了大花脸。
“把过滤槽清洗干净,铺三层麻布,中间夹一层活性炭。” 李杰指挥着工匠们,手指向不远处的青石槽,“注意,麻布要绷紧,用竹篾固定好,活性炭要铺得均匀,厚度不能少于三寸,边缘要比槽壁高出半寸,防止溶液从旁边漏过去。”
工匠们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过滤槽是用整块青石凿成的,长约丈余,宽三尺,深两尺,槽底有一个细小的出口,用橡木塞堵住,橡木塞表面裹着一层麻布,防止漏液。老张带着两个学徒,用清水反复冲洗着石槽,洗了足足五遍,直到槽壁上的杂质被彻底洗净,露出青石原本的灰白色,水面上没有一丝漂浮物才罢休。
狗剩和另一个工匠将麻布铺在槽底,麻布是特意从布庄买来的上等细麻,织得密密实实,每一寸都经过仔细检查,没有丝毫破损。他们将筛好的活性炭小心翼翼地倒在麻布上,用木耙一点一点摊平,黑色的炭粉像一层柔软的地毯,覆盖了整个槽底,用尺子量了又量,确保每一处的厚度都恰到好处。然后再铺上第二层麻布,将活性炭完全包裹在中间,最后铺上第三层麻布,用木钉将麻布的四角固定在石槽边缘,木钉钉得很深,确保不会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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