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冷宫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像一张缓缓拉满的弓。
李才人被挪到了更僻静的后罩房休养,由两个信得过的老宫人照料。前殿的“工坊”依旧在运作,只是气氛明显不同。周宝林脸上的精明换成了恰到好处的焦虑,对着顶替李才人的绣娘反复叮嘱,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偶尔路过墙根的人听清一鳞半爪:
“……仔细着点!这可是要送进宫外‘贵人’处的,针脚千万不能错了规制……唉,如今这光景,可再经不起半点波折了……”
赵才人则伏在案上,不再是题写那些风花雪月的诗句,而是对照着一本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页面泛黄的旧宫规册子,仔仔细细地誊抄着什么,眉头紧锁,时不时叹一口气。
而林薇薇,则彻底“病”了。
她躺在偏殿的草铺上,裹着那条略显厚实了些的薄被,脸色被周宝林用某种植物汁液刻意涂抹得蜡黄,额上还覆着一块湿布。小凳子进出时,眉眼间也带着一股强撑着的慌张,偶尔与周宝林交换一个心照不宣、又忧心忡忡的眼神。
这一切,自然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第三天下午,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宫墙。钱嬷嬷果然来了。
这一次,她连门都懒得敲,直接带着人推门而入,脸上不再是上次那种带着权衡的刻薄,而是毫不掩饰的倨傲和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得意。她身后跟着的,也不再是粗使宫女,而是两个面生的、眼神锐利的中年嬷嬷,看穿戴气度,竟像是坤宁宫有品级的女官。
“林才人这是怎么了?前儿个不还挺精神的吗?”钱嬷嬷阴阳怪气地开口,三角眼像探照灯一样在殿内扫视,掠过“病恹恹”的林薇薇,掠过“强作镇定”的周宝林和赵才人,最后落在她们手边那些“违制”的绣品和抄录上。
周宝林“吓得”手里的绣活都掉了,慌忙起身,挡在那些东西前面,结结巴巴道:“嬷、嬷嬷……才人她……她只是偶感风寒……”
“风寒?”钱嬷嬷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猛地掀开林薇薇额上的湿布,又粗鲁地捏起她的手腕,探了探——自然是探不出真病假病,但那冰凉的触感和蜡黄的脸色做不得假。她嫌弃地甩开手,目光却像毒蛇一样缠上周宝林试图遮掩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一把抓起桌上那本赵才人正在誊抄的旧宫规,翻了两页,又猛地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私自抄录宫规?你们想干什么?揣摩圣意,还是想找出什么空子钻营?!”
不等周宝林辩解,她又抓起几件绣品,指着上面略显繁复、接近嫔位才能使用的缠枝莲纹样(这是林薇薇授意,故意做出的微小逾越),厉声道:“还有这些!针线僭越!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她每说一句,周宝林和赵才人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也微微发抖,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嬷嬷息怒!嬷嬷息怒!”周宝林“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啊!李才人病重,开销巨大,宫外……宫外之前那条线又断了,我们……我们只是想接点私活,贴补一下,绝无他意啊!抄录宫规,也是怕……怕不小心再行差踏错……”
她一边哭诉,一边悄悄将桌角一个用粗布半掩着的小木盒往身后藏。
这个动作如何能瞒过钱嬷嬷的眼睛?
“藏什么?!”钱嬷嬷厉喝一声,身后一个坤宁宫嬷嬷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推开周宝林,将那个小木盒夺了过来,递给钱嬷嬷。
钱嬷嬷打开盒子,里面赫然是几件做工明显粗糙了许多、甚至带着线头的次品绣活,以及一本崭新的、字迹工整的账册。她快速翻动着账册,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一些小额的材料采购(真实的),以及几笔来自宫外“凝香阁”(已倒闭)和“安远侯府”(虚构的、降低了的金额)的“收入”与“分红”。
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收入勉强覆盖支出,甚至略有盈余,正好符合一个小心翼翼、勉强维持的小团体该有的财务状况。而那些次品,则完美地解释了为何她们需要冒险接“私活”,甚至不惜轻微僭越——因为手艺不精,好的卖不出价钱。
钱嬷嬷看着那本账册和次品,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她觉得自己终于抓住了这群蝼蚁的命门!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妖法,不过是一群穷疯了的女人,在偷偷摸摸搞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甚至还蠢得留下了账本和僭越的证据!
“好啊!真好!”钱嬷嬷将账册和那几件次品绣活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无价的宝贝,“私接宫外活计,僭越规制,还敢私设账目!林才人,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回,人赃并获,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床上“昏昏沉沉”似乎被惊醒、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无力倒下的林薇薇,心中充满了碾压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