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是在部里每周一次的基层工作座谈会上,偶然捕捉到沈清姿名字的。
那天会议室的空调有点凉,他正低头对着笔记本梳理云岭生态项目的进度,前排负责培训调研的小李刚从城郊的培训基地回来,端着保温杯随口跟旁边同事搭话:“这次乡村振兴专题班藏龙卧虎,云岭的沈书记也在,昨天听她跟学员聊生态合作社,没说半句空话,全是‘王大爷家的果树’‘李婶的养鸡场’这种实在事儿,听得人心里亮堂。”
“沈清姿” 三个字像颗小石子,轻轻砸进周聿心里。
他握着钢笔的手倏然顿住,墨汁在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浅黑 —— 上次这样心不在焉,还是三个月前在省厅的研讨会上,他作为外交部派驻的政策顾问发言,沈清姿坐在台下第三排,等他讲完 “国际经验与基层治理衔接”,突然举手反驳,语气执拗却条理清晰:“周顾问,云岭的石头地种不出国外的经济作物,咱们得先摸清老乡的需求,再谈‘衔接’。”
那时他只觉得这个县委书记 “太固执”,可此刻小李的话落进耳朵里,他却忍不住翻出手机日历,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点开之前存的云岭项目资料文件夹 —— 里面有段沈清姿去年接受乡村振兴频道采访的视频,她坐在田埂上,裤脚沾着泥,手里捏着半根玉米,笑着说:“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就盼着能找个小馆子,吃口热乎的家常菜,像家里妈妈做的那样,踏实。”
培训基地在城郊,周围多是农家乐,唯独三公里外有家 “老家常” 餐厅,点评里说老板是山东人,做的小米粥熬得糯,清炒时蔬也带着锅气。
周聿没有刻意调整下午的行程,只是处理完外交部的一份跨境农业合作草案后,提前半小时关了电脑。
车驶过三环时,他还特意绕到便利店,买了包薄荷糖 —— 上次见沈清姿,她说话时偶尔会下意识抿嘴,像是习惯了克制,他莫名觉得,或许她也需要点清润的东西。
餐厅里的光线是暖黄色的,木质桌椅擦得发亮,墙上挂着几幅老北京胡同的照片。
周聿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座位,窗外能看见门口的梧桐树叶,初秋的风一吹,叶子就簌簌往下落。
他点了一碟清炒油麦菜、一碗小米粥,又加了个素馅包子 —— 采访里沈清姿说过 “爱吃带面香的东西”,他鬼使神差就多报了这个,尽管知道大概率用不上。
粥刚端上来,餐厅里就热闹起来。
三三两两的人走进来,大多穿着休闲的卫衣或夹克,手里拿着笔记本,言谈间离不开 “村集体资产”“生态补偿机制” 的话题 —— 是培训班的学员。
周聿用勺子轻轻搅着粥,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门口,心脏跟着每一次推门的声响轻轻起伏。有两次看见穿白衬衫的身影,他都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凑近了才发现不是她,又慢慢靠回椅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
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沈清姿走在人群中间,白色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一根红绳 —— 上次研讨会她也戴着,后来听云岭的同事说,是老林村的老乡编的,说能 “保平安”。
她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正笑着听身边的女学员说话,眼角弯起的弧度很软,比在研讨会上站在台上时,多了几分卸下防备的松弛。
她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周聿,跟着众人走到靠窗的大桌旁坐下,点单时还特意侧过身,跟服务员叮嘱:“少辣,有几位学员胃不好,麻烦菜里多放些姜蒜暖胃。” 语气自然又妥帖,像是照顾自家亲戚。
周聿没有起身,甚至刻意把身子往椅背里缩了缩,只透过玻璃窗的反光,悄悄看着她。
他看见她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偶尔抬头回应学员的问题,会下意识把碎发别到耳后;看见她夹了一筷子油麦菜,嚼得很慢,还跟旁边的男学员说 “云岭的菜比这嫩,等明年你们去调研,我带你们去地里摘”。
看见她讨论 “如何让老乡主动参与村集体项目” 时,手指在笔记本上圈出 “信任” 两个字,说 “刚开始推合作社,王大爷说‘怕你们卷钱跑了’,我就天天去他家蹲点,帮他摘苹果、修屋顶,后来他不仅自己入了股,还拉了五个老乡来”。
这是周聿从未见过的沈清姿。不是站在聚光灯下、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的县委书记,不是在研讨会上跟他据理力争、眼神锐利的基层干部,而是融入人群里,带着烟火气的 “基层一员”—— 会记得学员的胃不好,会跟人聊起村里的老乡,会把工作里的琐碎事说得像家常话。
之前读《乡村振兴战略解读》时,他总在 “村民主体性” 那章画横线,却觉得那只是抽象的理论,是政策文件里需要落实的 “指标”;听基层同事聊 “老乡信任难建立”,他也只是在笔记本上写 “需加强沟通”,停留在逻辑层面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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