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岁那年,张山和孙雪的二女儿降临人世。
产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新生命带来的暖意。
孙雪额间的汗湿还未干透,脸色苍白,却像完成了最伟大壮举的勇士,疲惫而满足地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目光须臾不离地望着她的丈夫。
张山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笨拙,他微微弓着背,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碰即碎的稀世珍宝。
那个小小的、裹在淡粉色襁褓里的新生儿,正安详地睡着,呼吸微弱而规律。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包被,极轻地抚过婴儿泛红的脸颊,那眉眼,那小小的鼻梁,无一不镌刻着枕边人的影子。
他就这样凝视了许久,产房里的静谧被窗外隐约的车流声衬得更加温馨。
终于,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孙雪,那双平日里沉稳甚至有些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能将人溺毙的温柔,以及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小雪,”他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陪伴和激动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有了欣欣,现在,又有了她。”
他顿了顿,像是要积蓄力量,说出那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决定,“爸妈……你爸妈,这些年为我们付出太多了。从我们结婚,到买房子,再到欣欣出生……他们几乎掏空了积蓄,耗尽了心力。我……我想……”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孙雪露在被子外的手,那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冰凉。
“我想,让二女儿跟你姓,姓孙。你觉得呢?”
这句话问出口,他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一瞬不瞬地锁着妻子的反应。
孙雪像是被一道温柔的闪电击中,整个人僵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快速颤动,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水光在里面聚集、盈满。
“张山……” 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反手紧紧抓住丈夫温暖的大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肤,“你……你说什么?你……你真的愿意?这……这怎么可以……”
传统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这个提议本身,就让她感到一种近乎惶恐的幸福。
“当然愿意。”
张山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他俯下身,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气息交融。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这是应该的。小雪,爸妈就你一个女儿,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能直接表达感谢的方式。让孙家的血脉,由我们的女儿延续下去。”
他轻轻吻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是我们的女儿,也是他们的外孙女,姓孙。”
当张山抱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将这个决定告诉守在产房外,带着大女儿张欣焦急等待的孙景峰和刘慧兰时,时间仿佛凝固了。
孙景峰原本正逗弄着外孙女张欣,听到女婿的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定格,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旁边的塑料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刘慧兰手里给张欣擦嘴的纸巾飘落在地,她张着嘴,看着女婿,又看看他怀里那个小小的婴儿,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却不敢相信。
“爸,妈,”张山的声音平稳而真诚,他将襁褓往前送了送,“我和小雪商量好了,二女儿,跟咱家姓,姓孙。”
刘慧兰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的手,小心翼翼地从张山手中接过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襁褓。
她低下头,视线模糊地落在婴儿恬静的睡颜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包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孩子……这孩子……” 她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泣不成声,所有压抑的情感,所有身为独生女儿母亲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不便言说的遗憾,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圆满的慰藉。
孙景峰,这个一向严肃、喜怒不形于色的退休老干部,眼圈瞬间红透,他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张山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张山微微晃了晃,但那里面传递的不是责备,是汹涌澎湃的激动和认可。
“好孩子……好孩子……” 他声音哽咽,喉结剧烈滚动,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重复的三个字,却饱含了所有的情感。
最终,在充满希望和爱意的氛围里,二女儿取名孙昱,寓意如日光般光明,照耀家庭。
日子在孙昱带来的加倍欢笑中平稳滑过两年。然而,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深夜,平静被骤然打破。
“妈妈……妈妈……我好难受……”
四岁的张欣小脸烧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她痛苦地蜷缩在孙雪怀里,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紧闭着,呼吸急促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心焦的哼唧。
孙雪的心瞬间揪紧,她用手背试了试女儿额头的温度,那滚烫的触感让她脸色煞白。
“张山!张山!你快来!欣欣烧得厉害!”
张山闻声从书房冲进来,睡衣都来不及整理。他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那温度让他脸色骤变,眼神瞬间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