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陈青山脸上那几道象征着“鲁莽”与“失败”的抓痕早已消退得不留痕迹,但李老师那句“珍惜生命,远离美女”的告诫,却像一道用无形力量构筑的屏障,牢固地横亘在他与小娟之间。
他严格遵守着这条保命法则,学会了用目光远远地追随张小娟的身影——看她跳绳时乌黑的辫梢在空中划出欢快的弧线,听她作为语文课代表领读时那清亮悦耳、像山泉敲击卵石的声音。
他以为,这种安全的、单方面的凝视,就是李老师所说的“高级”境界了。
然而,山里的春天来了。
它来得泼辣而直接,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生命力。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仿佛一夜之间被点燃,泼洒出大片大片的、近乎嚣张的红色。
解冻的泥土散发出腥甜温热的气息,连拂过脸庞的风,都褪去了寒意,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头发痒、蠢蠢欲动的暖意。
在这种原始而蓬勃的气息鼓动下,陈青山心里那头沉寂了许久、名为懵懂情愫的小鹿,又开始不安分地、用力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觉得,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似乎……似乎又有点不够“高级”了。
李老师说过,“感情折磨”是至高境界,他陈青山单方面被这种“求而不得”的感情“折磨”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让张小娟稍微感知一下他的存在?哪怕只是一点点。
一个大胆得让他自己都心跳加速的想法,如同春雨后的春笋,在他心里猛地破土而出:拉小娟的手。
不像上次摸脸那样唐突,他想。
就像李叔办喜事那晚,露天电影投在幕布上那些泛黄的、带着抖动画面的光影一样,默默地、坚定地,在张小娟放学回家的那段僻静山路上,拉住她的手。不需要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固执地认为,这比摸脸文明多了,也更能准确表达他心中那种翻腾不息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情。
计划,被定在了一个周五的黄昏。
夕阳像个巨大的、温暖的蛋黄,缓缓沉向山脊,把天空和云朵都染成了橘红与瑰紫交织的颜色。
空气中飘荡着农家晚炊的柴火烟味,混合着路边野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
陈青山事先像侦察敌情一样,仔细勘察了路线,最终选定了从学校回家那段山路的一个拐角。
这里有一棵巨大的、枝繁叶茂的老梨树,足以让他隐蔽,而且放学这个时间点,很少有其他人经过。
他躲在老梨树粗壮的树干后面,心跳得像有无数只兔子在里面赛跑,擂鼓般的声音震得他自己耳膜发响。
手心里全是湿漉漉、黏糊糊的冷汗,他反复在洗得发白的裤子上擦拭着,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张小娟一个人,背着那个洗得发白、但依旧整洁的书包,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嘴里似乎还轻轻哼着歌。
机会来了!
陈青山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然后像一只笨拙的豹子,从树后猛地跳了出来,拦在了张小娟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张小娟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影吓得“啊”了一声,猛地停住脚步,抬起头。
当看清是陈青山时,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迅速被满满的警惕和戒备取代。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双手紧紧抱住了胸前的书包,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像一只受惊后随时准备弹跳逃跑的小鹿。
“陈……陈青山?你……你要干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防备。
陈青山脑子里预演过无数遍的“坚定眼神”、“深沉表情”以及那些从戏文里学来的、文绉绉的台词。
在接触到张小娟那如同看陌生人、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眼神时,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固执的、如同魔咒般的念头:
拉手!必须拉到手!
于是,在一种近乎本能的驱动下,他伸出了那只因为极度紧张而汗湿、微微颤抖的手,笨拙地、几乎是抢夺般,快速地朝张小娟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抓去!
“啊——!”
张小娟发出了一声比刚才更短促、更惊恐的尖叫,像被滚烫的开水溅到,又像是碰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猛地将手缩回,死死藏到身后,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被深深冒犯后的厌恶。
“陈青山!你流氓!我要告老师去!”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玻璃碎片划过陈青山的耳膜。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多看陈青山一眼,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侧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还在发懵、手臂僵在半空的陈青山身边冲了过去,沿着山路飞快地跑远了。
书包在她背上剧烈地颠簸着,那跳跃的马尾辫,此刻看起来也充满了决绝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