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学在衙门东街崇仁坊,正是晚饭的点儿,学宫外大街上挤满了好事者,不少人端着饭碗,与维持秩序的衙役有说有笑,吃瓜啖饭两不耽误。
泼喇喇的马蹄声动地而来,人群劈波斩浪般分开,张昊纵马直入棂灵牌楼,夕阳下的泮池金光耀眼生花,穿过三眼石桥,甩镫下马。
官学都会建置文庙,供奉孔子和历代先贤,以便生员学礼祭祀,谓之庙学合一,本地名宦与乡贤二祠与庙学结合,建于文庙戟门的左右两边。
夏知州在祠堂门前大发雷霆,看见马队,急忙正冠过去拜见。
“凶案突发,下官赶去熏风坊,惊闻学宫出事,快马赶来,幸有教官生员阻拦闹事之徒······”
张昊扫一眼东西廊庑库房,疾步去孔庙大殿瞄一眼,孔老二金身完好,再去东边名宦祠,一切如故,最后去西边乡贤祠堂。
一群闹事者情绪激愤,指着祠堂门口的州学师生、门夫、杂役人等跳脚大骂,若非衙役拦着,恐要动粗。
“都住口!”
夏知州怒极大喝,对那个气得胡须颤抖的教官道:
“郭学正,这位就是钦差张御史。”
四周瞬间一静,众人齐齐望向那个从祠堂出来的家伙。
郭学正眨眨老花眼,发觉这位钦差面容比他的学生还嫩,身材颇高,一身粗布行袍,想要下拜,学生面前又放不下架子,拢手一揖。
诸祠堂丝毫无损,张昊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肝总算落肚,大有深意的看一眼夏知州。
其实他担心夏世琛暗中作祟,宁可拼得一身剐,也要坑死他,目前看来,这厮没那个胆子。
扫视一圈,发觉几个学子衣衫狼狈,显然为阻止暴民毁祠出了大力,间接帮他按住了振翅欲飞的乌纱帽,值得表扬。
“老学正无须多礼,说说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南边不远处的文昌阁转角处,倪延年和几个小学弟正在偷觑。
忽见闹事暴民嗡的一声炸窝,赵猪儿被衙役们按到地上,污言秽语大骂,接着就被铁尺砸得满脸桃花开,嚎叫声不绝,杀猪也似。
他往后退了两步,悄悄溜出学宫,撒丫子就往家里飞跑。
倪家也在崇仁坊,濯锦池右手太平街,小倪一路飞奔到后园,进屋气喘吁吁道:
“爹,赵猪儿被钦差拿下了!他们闯祠堂时候,孝贤还拦着呢。”
“忘了提醒你,你也应该去拦着,行了,去吃饭吧。”
老倪摆摆手,拿起茶几上那包鹤冲天,取一支香烟噙嘴里点上。
赵猪儿是本地出名的袖手无赖,被官府捉去也查不到他头上,不过董茂昌和他的关系尽人皆知,他得去董家一趟,否则不合情理。
天色渐渐黑透,城中例行宵禁,熏风坊出了命案,街口更是戒备森严,坊间巡丁见是崇仁坊倪坊长带着仆从过来,打开栅栏放其入内。
迎风一股屎尿骚臭扑鼻而来,味道便来自街口第一家汤宅,只见大宅门紧闭,台阶上一片狼藉秽物,门楼上往常高挂的灯笼也不见了。
老倪掩鼻而过,转过十字口,来到街西头董家门前,却被门口衙役拦住。
“倪朝奉,钦差老爷在勘验凶案现场,你不能进去。”
“哎~”
老倪仰天唏嘘,伸手抹抹泛起潮水的老眼,惨然问道:
“茂昌家的孩子没事吧?”
一个衙役道:
“凶手奔的就是老董,几个看家仆人跟着倒霉,其余人倒是没事,都吓坏了。”
老倪又问知州老爷可在,听说夏知州回衙了,扶着鸠杖恨恨顿地,一步三叹的去了。
凶案现场早被仵作翻动过,前后两进院子死了五人,一主四仆,还有一个被打昏的丫环。
家主董茂昌被刺中心脏,其余都是一刀割喉,张昊看一眼尸格,亲自勘验董茂昌左胸伤口。
让人拿来一根筷子,在伤口里探探,又挨个看了其余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叫来那个被打昏的丫环,询问几句,出门上马。
路上买了些麻花,回治所清洗一番,沏壶茶,坐在案前嚼着麻花寻思。
董家血案和浮瓜馆血案的受害者一样,或一刀割喉,或被利器刺穿心脏,死得干净利落,加上被打昏的丫环描述,两案是同一凶手所为。
扎心是个技术活,胸腔内脏有肋骨保护,普通人不可能一刀戳进肋间隙正中靶心,总之,这个凶手非常专业,动作精准有效,一击毙命!
凶手、或者说伊王的意图已经很清晰,阻止他前往洛阳,可是这个目的简直就是笑话,除非杀了他,否则根本挡不住嘛。
他一头雾水,既然想不清楚,干脆丢开,取了墙上箭袋里的角弓上弦,先做几个逆呼吸,吸则气聚丹田,呼则气血膨胀奔涌四肢。
两臂同时慢慢发力,配合悠长的呼气,一个回头望月势,百二十斤的角弓被他缓缓扯成圆月,随后慢慢吸气,圆月慢慢变成月牙。
一呼一吸,时快时慢,身法也随之变幻,或左右射雕、或青龙出水,运功许久,呼吸渐渐粗重,气力也渐渐不济,汗水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