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娘牵马爬上二道岭,眺望县城笑道:
“城池不算小,赶上东乡皂坊了。”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我大香山的好,你慢慢就会知道。”
张昊当先下坡,不想再听她冷嘲热讽。
路过火药坊,幺娘被凸凹怪异的棱堡吸引,下马去施工处观摩,奇怪道: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寨子,墙里面是藏兵洞?”
“看到左右堡楼的射击孔没,绝无死角,近攻来多少都是送人头,至于远攻嘛,你在二道岭架炮角度太高,下来架炮是找死,此乃乌龟壳。”
张昊得意洋洋,吹嘘棱堡的威力。
幺娘钻进空心堡墙,上楼道了望,确实如他所说,这个坞堡太缺德,想攻进来得用人命填。
游目扫视规模庞大的工地,大冬天的,民夫们破衣烂衫,不少人赤着上身在干活。
“这世上果然没有不蜇人的蝎子,等你离任,香山怕不要地陷三尺。”
张昊拎着马鞭追上她辩解:
“吃穿我全包,小孩子免费替他们哄,他们有衣不穿,有钱不花,我有啥办法?”
幺娘马不停蹄进城,大街上实在寒酸,像样的楼面寥寥无几,来到衙门前,禁不住笑了。
那座谯楼霉黑破烂,墙体遍布裂缝,八字墙脏兮兮,一张告示前,十几个百姓围着一个年轻人,很热闹的样子。
龙眼都童生黄小春站在八字墙边,有气无力的给一众进城觅食的乡民讲解通告,望见知县策马过来,瞬间精神焕发,声腔响亮。
幺娘把缰绳扔给坊丁,扫一眼黄锈铁皮包边的朽烂官衙大门,大步进衙。
张昊忙找补道:
“官不修衙,这是惯例,别看衙门外面不咋滴,里面还算宽绰。”
幺娘路过六房诸院,不见几个人影,这与她在沪县衙门见到的繁忙景象迥异。
“你这衙门倒是清闲自在。”
张昊笑而不语,这便是各乡搞基层建设的好处,胥吏下乡捞油水的门路被堵死,薪俸微薄,闲得扪虱,受不了的家伙都自动滚蛋了。
宝琴独守后宅,闲极无聊,在花园打理满径落叶残花,正在伤春悲秋、大发幽情呢,忽然看见曾经伺候过的冒牌大小姐,很是吃了一惊,赶紧嘴角弯弯,装作好惊喜的样子迎上去。
“姐姐,你怎么来啦!”
“你吃胖了。”
幺娘微笑打量她。
“托姐姐的福,我也觉得最近有些发胖。”
宝琴万福施礼,接过张昊手里包裹,甜腻腻叫夫君,一惊一乍道:
“哎呀,姐姐一路劳顿,天冷,我去叫人烧些热水。”
又把行李塞给张昊,让园门当值坊丁去叫涂氏,返回后院,围着幺娘嘘寒问暖、忙前忙后。
等涂氏热水烧好,幺娘去了澡房,宝琴心事重重去书斋,情绪酝酿到位,缓步入内。
咬着唇瓣袅袅婷婷来到书案边,花容惨淡,手里绞着汗巾,楚楚可怜道:
“亲亲,姐姐怎么不声不响的来了?她脾气看着随和,其实超凶,我好怕。”
张昊放下幺娘带来的家信,安慰道:
“她脾气是有些恼人,别怕,你这么懂事,她怎会难为你,你们之前不是处的很好么?”
“我见她在金陵就敢欺负你,拿捏我还不是手到擒来。”
宝琴说着就泪眼朦胧,好怕怕、好委屈的样子。
张昊头疼,小妖精这就开始煽风点火了,得亏没把宝珠她们带回来,后宅一群女人天天玩宫心计,非特么家破人亡不可。
幺娘披头散发,系着素缎交领短袄进来,见宝琴强颜欢笑起身,蹙眉道:
“怎么了这是,张昊、你又欺负她了?”
“我有事,你们聊。”
两个女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张昊服了。
把奶奶的家信给宝琴,找借口去港口,信上说的事情不少,他得找人了解一下。
港口仍在忙碌卸货,他不去还好,去了便闲不住。
忙乎到晚上,干脆把宝珠、荼蘼带回来,反正欠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
“我准备让她们去作坊学做账,不过工地上太乱了,不如暂时住在西院。”
宝琴看过老太太的信,长辈安排,暂时只能妥协,拉住宝珠的手,好一番心疼关爱,埋怨他:
“上午怎么不把她们一块带回来?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丢在外面算什么事。”
两个女孩很乖巧,娇娇滴滴叫娘,宝琴生受了,拿出主母气度,带她们去跨院安置。
涂氏端饭菜过来,见到两个如花小美人,暗骂芫荽福薄命贱,死活不听老人言,心里那叫一个酸呐。
张昊掀开扣碗,煎海鱼、煮青菜、焖米饭,芫荽在时,会把饭菜做出花样,她这一走,涂氏的老三样雷打不动又来了,问宝琴:
“幺娘出去了?”
“你前脚走,她后脚就说困了,睡在书斋,我不敢叫她。”
宝琴坐在那里嘟嘴,使小性子。
两个小丫头勾脑袋站她身后,哼哈二将似的。
原来她们根本就没有交流,还真是一对儿塑料姐妹花,张昊无奈,亲自去书斋相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