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皇城与市井的分界为大明门。
门外朝前市是繁华的商业圈,门内千步廊是中枢官衙办公之地,文东武西的格局雷打不动。
刑部是个例外,因煞气过重,衙署设在皇城外宣武门那边,也就是百姓口中的刑部街。
张昊观政的通政司,挨着锦衣卫衙署和后军都督府,具体位置与后世人民大会堂重叠。
出门照旧是先化妆,涂脂抹粉时候,听到幺娘憋不住笑,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个臭吊榜尾的,还要脸作甚,洗掉粉底,揣上荷包下楼。
到街口下轿,交代裘花下午放衙再来接,头天上班,中午他打算去食铺凑合一顿。
“小张——”
张昊听到老施叫他,扭头见这老货一身绿,提着袍脚,从街对面的路边小吃摊跑过来。
“李部堂的轿子也是方才过来,不急,咦!你、你咋变白了?”
施宗瑞撕咬一口火烧,忽地停步上下打量他,那张褶子老脸拧巴成了枯树皮。
“你真有十八?”
“我得了个祛黧秘方,杏仁等药磨碎酒浸,每晚睡前敷面,善治肤色粗黑。”
张昊摸摸下巴,他最近一直在刮毛助长,可惜没法施肥,愣是不见丁点效果。
老施摸摸自己粗陋老脸,跟上他追问:
“真哩?”
“回头我把方子给你。”
张昊松松腰间革带,他总是习惯束紧腰带,与旁人格格不入,这是官场大忌。
时下以方面大肚为富贵相,腰带虽不像后世唱戏用手端着那般夸张,也差不了多少。
“兄弟早啊,别咽喽,慢慢吃才有滋味。”
张昊给门卒打招呼,剥块奶糖塞这货嘴里,又从袖袋里摸出一把,分给值房里的士卒。
任何衙门内部,都有错综复杂的派系,这些内部消息,没人比门子更了解,所以这些派来看门的卫所士卒里面,还有厂卫专职坐探。
吃糖唠嗑,套完衙门派系八卦,二人径直去经历司报到。
大明中央及地方官署都有经历司,包括都司卫所,这是掌理往来文移之事的机构,长官就叫经历,相当于后世的办公室主任。
经历大院里,排着一条绿油油的队伍,大约有三十多个前来报到的小萌新。
厂卫坐探小李已经说了,通政使老爷和善,其他几个堂官老爷也不会刁难观政进士,但是经历司梅经历这个芝麻官,惯会拿新人耍威风。
二人溜过去,给队尾的三甲苦逼同年执礼,刘志友悄悄挪到后面,捶着腰小声道:
“我们候了半个时辰,腿脚都站麻了,适才又被训话,说是造名册,你们咋才来?”
施宗瑞没来得及讥讽这货,便听到厅上传来动静,一个肥胖肉墩出来,想必就是那位梅经历,朝众人勾勾手指头,一众萌新赶紧跟上。
出院七拐八拐,又转到一处大院,梅经历扫一眼队列整齐的萌新,迈步进了官厅正堂,片刻倒退出来,去吏房唤来书吏,头也不回的去了。
书吏拿着名册清点人头。
“席方平,谁是席方平?老爷堂上问话,其余依次等候。”
问话不过是走个过场,完事便去找自己的实习部门,萌新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
很快轮到老施,只剩下张昊一人,他上来檐廊等候,听到老施进去叫部堂老爷,有个声音说了句去司务厅听差,人已经出来了。
张昊扶一下乌纱,赶紧进厅参拜。
“学生拜见老先生。”
张昊以弟子礼拜下,通政使李登云也是今科十八房阅卷官之一,他这个弟子礼拜的有些晚,听见上面唤起来,称谢起身。
“你?”
李登云见他抬头,顿时一呆。
今科进士中,有个年方十八的家伙,被圣上钦点榜尾,此事无人不知,可他实在想不到,这家伙竟然面嫩如斯,分明还是个半大娃子。
他捋须眨巴老眼,会试、殿试、传胪?印象着实模糊,貌似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对方。
“可知为何把你放在榜尾?”
看来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而且这位大佬问的颇有技巧,张昊恭敬回道:
“圣上想要我家芙蓉皂秘方,学生没答应,现如今追悔莫及。”
“嘶!”
这句怨望之语,恍若突如其来的山洪,李登云的八卦之火瞬间熄灭,皱眉沉吟半天才说道:
“此事万勿再提,切记切记,你还小,还有机、这个,你去找章参议,跟他做事吧。”
他本想安慰张昊还有机会的,随即反应过来,皇上把墨卷弄污,传胪之日又钦定榜尾,这比黜落的惩罚更狠,此子已无逆天改命之机了。
因为就算落榜,只要努力不放弃,下科、下下科,总有机会高中,然而钦定榜尾注定微官苟禄,即便在地方做出政绩,也没有仕进可能。
“老师,这是天海楼、西施阁、华清池的贵宾卡,老师不用可以送人,消费打折,果茶全免,用完可以充值,学生告退。”
张昊从袖里摸出三个大红描金精致柬帖,递到李登云案上,为自家生意拉一波广告,恭敬行礼告退,出院问了杂役,去找参议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