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和赵大牛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纺织车间内“咔嗒,咔嗒,咔嗒”的声响,不断响起。
宋之问颤抖着,指着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女工,嘴唇翕动。
“纲常……礼法……”
那些女工们,在最初的对峙过后,竟不再理会他。
她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在纱线间飞舞。
计件工薪,这个被宋之问视为“荒唐”的制度。
在这里,时间就是工钱,每一次熟练的操作,都意味着离给孩子买的一块麦芽糖、给丈夫温的一壶酒、给自己添的一根银簪子更近一步。
谁有闲工夫同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满口胡言的老头子废话?
宋之问猛地转身,朝夏侯玄嘶吼道:“王爷,你这是在掘我大夏的根基!女子不事中馈,与男子争利,长此以往,阴阳倒错,家将不家,国将不国啊!”
夏侯玄走到一台织机旁,看那雪白的布匹从机杼下缓缓吐出。
他伸出手指,在布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质问道:“宋大人。”
“本王,问你这布,好不好?”
宋之问看向布匹,那布,平整,细密,远比市面上那些粗劣的麻布要好。
他冷哼道:“好……又如何?”
“奇技淫巧,乱了人心,纵是金缕玉衣,亦是亡国之兆!”
夏侯玄笑了。
“宋大人,这布,一匹的成本,不到寻常麻布的三成。北州商会把它卖到青州,云州,卖给北元,换回来的是财富,粮食,牛羊。”
“北州治下,所有工程队的家眷,都能以成本价购得此布。目前北州没有一个孩子,是穿着带补丁的衣裳。”
“宋大人,在你眼里,是圣贤书上的‘纲常’重要,还是让一个孩子,在冬天能穿上一件不透风的衣裳重要?”
“我……”
宋之问哑口无言。
夏侯玄转身朝车间外走去,说道:“走吧,宋大人。”
“你不是还烧了书院的账本吗?我带你去看看,那些被你称为‘败家’的银子,都花在什么地方。”
宋之问被赵大牛半扶半架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从纺织厂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那些女工们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待在家里喝西北风吗?”
“凭自己双手吃饭,不偷不抢,站得直,行得正!”
“王爷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街道上人来人往,喧闹声将他们包裹。
宋之问掀起车帘,茫然地看着四周。
穿着干净整洁的行商走卒,脸上没有他在夏都街头常见的那种麻木与愁苦。
路边店铺的伙计高声揽客,几个孩童嬉笑着跑过,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又充满勃勃的生机。
这真的是那个被朝中所有同僚,都认定为贫瘠苦寒之地的北州?
.............
马车停在北州书院大门前。
宋之问耳边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他回过神来,走下马车,看着前方大门上的牌匾,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北州书院。
那本被他斥为“败家之举”,因“管饱”一项每月耗费上千两白银,被他烧掉的账本,源头就在这里。
夏侯玄笑道:“宋大人,进去看看吧。”
宋之问迈开脚步,跨入院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四周,是数栋六层高的教学楼。
此刻并非上课时间,许多孩童正在广场上玩耍。
有的孩童在追逐一个用牛皮缝制的黑白相间的球,跑得满头大汗。
有的围成一圈,在地上用石子和树枝摆弄着一些奇怪的图形。
还有的则围着一个年轻的先生,听他讲解着一个木制的杠杆模型,如何用很小的力气撬起重物。
宋之问的视线扫过广场的那些孩子。
这与他印象中那些蒙学里,战战兢兢,被戒尺打得畏畏缩缩的孩童,完全不同。
让他心惊的是,这些孩子里,有穿着绸衫的富家子弟,更多的是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工匠、农夫、是他瞧不上的“泥腿子”的后代。
他们混在一起,没有任何区别。
“王爷!”
一名负责书院日常事务的文吏看见夏侯玄,快步跑了过来。
夏侯玄吩咐道:“去,把算学课的徐先生请来。”
很快,一个三十多岁,身穿书生服饰的文士走了过来。
“徐先生,给宋大人讲讲,你们平时都教些什么。”
徐先生恭敬地回答:“回王爷,回这位大人。书院的课程,分为基础与进阶。”
‘文理科’学认字,学算术。能读书,能看懂账本,能看懂图纸,这是基础。”
“此外,还有‘农学科’学辨认良种,学改良土壤,学兴修水利,以及‘土木科’格物,地理”
宋之问皱眉问道:书院,就教孩童,这些?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