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铁,沉沉压在江陵都督府的飞檐翘角上。后院停灵的偏院,烛火如豆,映着满室的悲戚。曹操身着素色常服,静立在曹昂的担架旁,身形挺拔如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他就那样站着,从残阳西坠到东方欲晓,一夜未眠。烛芯燃尽了数根,蜡油堆积成蜿蜒的泪痕,如同他心中淌不尽的悲恸。曹昂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俊朗,只是那往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眉眼,此刻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曹操的目光落在儿子腹部凝固的血迹上,滚烫的血渍早已冷却,却在他心上烙下了永世不灭的烙印。
“主公,夜深露重,您披件衣裳吧”,郭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件厚实的锦袍。他一夜未歇,眉宇间满是疲惫,却更担忧眼前这位乱世枭雄。往日里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曹操,此刻像一尊被抽去了魂魄的石像,周身的寒气比屋外的秋霜更甚。
曹操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仿佛未曾听见。他的目光依旧焦着在曹昂身上,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下颌的线条因隐忍而微微发颤。郭嘉叹了口气,将锦袍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退到门外,与同样彻夜守候的夏侯惇并肩而立。
夏侯惇望着曹操孤寂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与曹操一同起兵,见证过他横槊赋诗的豪情,也见过他兵败赤壁的颓唐,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没有怒吼,没有斥责,只有深入骨髓的沉默,沉默得让人胆战心惊。他几次想开口劝慰,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样的伤痛,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院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几声鸡鸣,打破了长夜的死寂。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夏侯语提着裙摆,发丝凌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难掩眼中的喜色,一路奔到偏院门口,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叔父!父亲!子曦……子曦醒了!”
“什么?”夏侯惇猛地站直身体,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顾不上礼仪,大步冲到房门前,用力叩击着门板,声音洪亮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大哥!子曦醒了!子曦她醒了!”
门板后的沉默终于被打破。片刻后,门栓“咔哒”一声轻响,房门缓缓打开。
曹操走了出来,逆着晨光,身形有些佝偻。当他抬起头时,郭嘉和夏侯惇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震惊。
一夜之间,曹操的头发竟全白了。
往日里墨色的须发,此刻如同被霜雪浸染,根根银丝在晨曦中泛着刺目的光。他的眼角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往日里锐利如鹰隼的双眼,此刻浑浊不堪,却在听到“子曦醒了”四个字时,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真切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虽微弱却执着。
“主公,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郭嘉走上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跟随曹操多年,见证过无数风浪,却从未见过岁月与伤痛竟能如此残忍,一夜之间便抽干了他的意气风发。
夏侯惇更是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扶住曹操,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臂,声音哽咽:“大哥,你节哀啊!”
曹操缓缓摇了摇头,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走,去看看子曦。”
他迈开脚步,刚走了两步,却又猛地顿住,转头看向夏侯惇,眼中满是恳求与担忧:“元让,暂时封锁消息,不要传到邺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怕……我怕你嫂子接受不了”
夏侯惇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凝重:“大哥,你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消息绝不会泄露半分”,他看着曹操满头的白发,心中酸涩难忍,只能用行动让他稍稍安心。
曹操这才放心地转过身,朝着曹子曦的住处走去。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曾经踏破疆土的双脚,此刻却承载不住满心的悲恸与牵挂。晨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佝偻的背影,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写满了沧桑与疲惫。
与此同时,曹子曦的房间里,暖意融融。
经过一夜的调养,曹子曦的高烧彻底退了下去,意识也渐渐清醒。多日的昏迷与奔波,让她早已饥肠辘辘,腹中空空如也,连说话的力气都弱了几分。甄宓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稀粥,粥熬得极为软烂,还撒了些许细碎的肉末,是她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
甄宓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稀粥,放在唇边轻轻吹凉,确认温度适宜后,才小心翼翼地送到曹子曦嘴边:“曦儿,慢点喝,别烫着”
曹子曦微微张口,稀粥滑入腹中,带来一丝暖意,也稍稍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看着眼前甄宓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她知道,甄宓为了她,定然也承受了太多。她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握住甄宓的手腕,声音微弱却带着安抚:“宓儿,你也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