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的雾霭还未散尽,南境青竹村的狗突然不叫了。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挑水的张婶。
她蹲在井边舀水时,瞥见隔壁王大柱家的小儿子正蹲在门槛上啃红薯——那孩子往常见了她要追着喊“张姨给糖”,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魂,红薯掉在地上都不捡,眼仁直勾勾盯着墙根的蚂蚁。
“柱家的!”张婶拍着水桶喊,“你家娃中邪了?”
王大柱从灶房冲出来,手里还沾着灶灰。
他蹲下身拍儿子的脸,又掐孩子的胳膊,小娃疼得直抽抽,却连一声哼都没有。
王大柱的手突然抖起来——他前两日去镇里卖山货,回来时见村东头的李阿婆也这样,坐在门槛上晒了整宿太阳,任谁叫都像没听见。
怪疫来得急。
三日后,青竹村二十户人里,竟有七户的人成了“木头”。
村巫戴着雉鸡毛冠冲进来时,王大柱正抱着儿子掉眼泪,他腰间的铜铃撞得叮当响:“是山鬼索魂!得烧了这脏东西,把魂唤回来!”
“不行!”王大柱红着眼梗着脖子,“我娃才四岁!”
“由不得你!”村巫挥着桃木剑指向火盆,“再拖下去,全村都要——”
话音戛然而止。
扎羊角辫的小女娃喘着粗气撞开院门,正是前日蹲墙根撒尿时掌心闪过花的那个。
她怀里还抱着蹭了一身泥的阿黄,小狗被她勒得直蹬腿,却不妨碍她跌跌撞撞扑到王大柱儿子床前,把沾着草屑的小手按在孩子胸口。
“阿囡?”张婶想拉她,被王大柱一把拦住——小女娃的掌心正泛着淡金色,十二道纹路像活过来的金线,顺着她的手腕往胳膊上爬。
三息。
五息。
小女娃突然“呀”地轻叫,手臂不受控地抬起来,在空中虚划。
第一笔像春溪破冰,第二笔似新柳抽芽,等第十二笔收住时,她额头的汗滴进了孩子领口。
“哇——”
王大柱的儿子突然哭出了声,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粗布衣襟上。
王大柱抱着儿子的手直抖,抬头时,见床上其他三个“木头”也在动:李阿婆摸着自己的脸笑,张猎户的媳妇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抽冷气。
“这是……”村巫的桃木剑当啷落地。
“不知道,手自己动的。”小女娃吸了吸鼻子,蹲下来捡被她摔在地上的红薯,“阿黄说它饿了,我本来想拿红薯哄它的。”
当夜,五个康复者的掌心同时亮起那十二道纹路。
喻渊的残念掠过窗棂时,看见王大柱举着油灯凑近妻子的手,油渍滴在床沿都没察觉:“这纹路……像心跳。”
“她最后给的,不是方。”喻渊的声音轻得像风,“是让心,自己学会跳。”
北境重镇的药香比南境浓十倍。
三医官抬着泥坛进城那日,药行的账房先生正拨着算盘笑——镇东头又死了个咳血的穷汉,这意味着他能把止咳丸的价再往上提一提。
“这坛泥金贵得很。”为首的医官陈清摸着坛身,坛里的土正随着他的心跳轻轻颤动,“是三百里荒原上,一百二十七颗心夯出来的。”
三医官在市集中央挖了个坑。
泥坛埋下的瞬间,药行的伙计突然喊起来:“东家!止咳丸变苦的了!”
“胡扯!”药行老板拍桌,抓起一颗药丸塞进嘴里——甜腻的蜜香没了,只剩满嘴的木渣味。
他又抓过解暑丹,入口像嚼烂草;连镇店的保命丹,竟让他犯起了恶心。
与此同时,贫民窟的破棚子里,瞎眼老妪正把灰菜和着灶膛里的细土揉成小团。
她摸黑喂给咳嗽的小孙子,指腹擦过孩子滚烫的额头:“奶奶没本事买药,就想着……要是能替你喘一口就好了。”
小孙子吞下药丸的刹那,老妪掌心突然一热。
她摸索着碰了碰,惊得缩回手——十二道纹路正从掌心往手腕爬,像谁用金线在她皮肤上绣了朵花。
“药不在柜中。”陈清坐在泥坛旁,看药行老板急得直跳脚,“在心疼的那一瞬。”
静心堂的弃医者走到矿镇时,药囊里只剩半块干饼。
他曾是堂里最会背《医监规条》的,那日掌心突然冒出个“赎”字,红得像血。
此刻他蹲在矿洞口,看矿奴们咳得直不起腰,喉咙里腥甜的血沫子沾在破布上,突然觉得那些规条烫得慌。
“我没药。”他对着最年轻的矿奴苦笑,“连断经草都——”
话音未落,胸口传来灼烧感。
他抬起手,十二道旧纹正往指尖延伸,第三道纹路突然分叉,新长出的三笔像矿脉般蜿蜒。
他鬼使神差地捧起山涧的泉水,采了把崖边的断经草,又咬破指尖滴了三滴血。
药汤煮沸时,矿奴们围了过来。
第一个喝药的少年当夜咳出黑砂,第七日竟能直起腰,在矿洞口的石头上刻下歪歪扭扭的“谢”字。
“方名?”少年问。
医者望着自己掌心还未褪尽的纹路,笑了:“它自己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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