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海尽头的混沌光雾裹着潮腥气漫过眉梢时,殷璃的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按在喻渊肩上的温度。
她望着脚下逐渐凝结的雾气——那雾不像寻常水汽绵软,倒似有万千根极细的银针在皮肤上游走,每一根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药香。
喻渊突然扣住她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殷璃顺着他目光垂眸,便见脚边沙砾正簌簌颤动。
先是一粒,再是三粒,最后整片沙滩如活物般翻涌,那些曾被她前世踏碎在三十六城街巷的药渣、被火刑柱烧融的药引残片、甚至当年医监府大牢里她蘸着血写在墙缝的药方残句,竟都从沙砾里渗了出来,在两人脚前排成一条细径,蜿蜒着扎进混沌光雾深处。
这是......殷璃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沙粒,便被一缕熟悉的苦香刺得鼻尖发酸。
那是她亲手种在青崖山的九转莲根须气息,是她在南疆为老妇治寒毒时,药罐里飘出的雪蝉花香,是她被押上火刑柱前,最后一帖还魂散未及熬煮的药草味。
每一粒沙都像被人掏走了内核,只余下她当年遗落的医道气。
它不是在等你走。喻渊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药叶上的晨露,却字字清晰,是在为你长出来。他蹲在她身侧,指腹抚过沙径边缘,那里一粒裹着焦痕的沙粒突然裂开,露出内里半枚烧剩的万问本草残页——正是前一日影雨中她接住的那片记忆。
殷璃喉间发紧。
前世她总以为医道是悬在刀尖上的灯,风一吹就灭;此刻望着沙径里翻涌的药息,她忽然想起师爷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的话:真正的医道不是写在书里的,是扎在人心上的根。
黎明来得极快。
第一缕晨光刺破光雾时,沙径突然发出清脆的声。
殷璃抬头,便见沙粒正在结晶——先是最前端的沙粒泛起青白,接着整段细径如被泼了银汞,眨眼间化作青石板路。
石面浮起浅淡的纹路,像是被水浸过的旧画:她曾跪了三日三夜求雨救旱的药田,她被医监府砸烂的焚书台,她在大牢里数过八百次砖缝的囚室......每一处都泛着暖黄的光,像被人小心收在琥珀里的往事。
你看。喻渊突然拽她衣袖。
殷璃顺着他的指点望向最近的青石板,便见石面正渗出极细的金纹。
她伸手轻贴石面,一缕最淡的药息从指尖渡过去——那是她惯用的引气诀,专用来唤醒药草灵性。
下一刻,整条青石路突然震颤。
殷璃踉跄半步,喻渊及时扶住她后腰。
两人眼睁睁看着青石板转为半透明,内里竟有无数银线游走,像活物的血脉。
那些银线穿过渡江、越山、过城,最后散向四方病所——有个咳血的孩童床头,银线凝出半张药方;有位难产的妇人床前,银线绕成止血的十字结;最远处,北疆冰原上冻僵的老兵心口,银线正勾勒出逆命丹的丹纹——那是她前世为救皇帝重病的幼子所创,却因触怒禁忌被当场焚毁的方子。
续方......喻渊声音发颤,它在替你把没写完的医案,接着写下去。
正午的光热来得迅猛。
当第一声金石相击的脆响刺破光雾时,殷璃正望着青石路里游动的逆命丹纹路出神。
她抬眼,便见混沌光雾边缘浮起九团黑影,每团黑影里都裹着泛青的石气——那是新医监府残党!
她前世被处火刑后,这些人借着清理异端的名义,烧了三百间民间医馆,埋了她毕生收集的五千卷药谱。
绝迹坛。喻渊的拇指重重按在她腕间的脉门上,九百块镇道石,每块都浸过被他们处死的医者的血。
他们要封死这条药路,让医道永远困在的牢笼里。
阵法启动的刹那,青石路突然剧烈震颤。
殷璃看见最前端的青石板上,逆命丹的纹路正在断裂,北疆老兵心口的银线一寸寸熄灭。
她指尖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落在石面上,却只激起一点火星便湮灭了。
簪子。喻渊突然抓住她发间银簪。
那是他在她重生后第一日,用捡来的碎银打的,簪尾刻着半朵九转莲——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正蹲在青崖山悬崖边采这种药草。
殷璃没说话。
她取下银簪,望着簪尾那朵被磨得发亮的莲花,突然笑了。
前世她总觉得这簪子太钝,连药草茎秆都割不断;此刻她却将簪尖对准第一块青石板,轻轻一插。
银簪没入石面的瞬间,整座青石路发出钟磬般的清响。
殷璃看见银簪在石下延伸,化作无数根半透明的根须,穿透光雾,缠上那九百块镇道石。
守在绝迹坛旁的残党突然惊呼,他们的声音裹着惊恐撞进光雾:石......石头裂了!
殷璃踮脚望去。
果然,最靠近的镇道石表面裂开蛛网状细纹,每道缝里都钻出一点新绿——是断经草!
那是她前世为治妇人血崩所育的药草,种子刚发芽便被医监府一把火烧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