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仿佛成了赵思妍独立作战的堡垒。窗外市局的喧嚣、走廊里来往的脚步声,都被厚重的隔音门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属于化学试剂的特殊气味。她的黑框眼镜片上,反射着电脑屏幕冷冽的光,镜片后的双眼却燃烧着近乎执拗的专注。
林宸和张猛他们已经转向外线调查,去追踪郑国栋生前最后的活动轨迹,寻找那个利用“时间差”下毒的幽灵。而赵思妍的任务,是坚守在这方寸之地,从微观世界里挖掘出指向凶手身份的铁证——溯源。找到这种罕见毒素的来源,就等于找到了凶手可能留下的最清晰的脚印。
摆在赵思妍面前的挑战是巨大的。这种源自南美特定植物的生物碱,在国内的数据库记载几乎是一片空白。它不像砒霜或者氰化物,有着成熟的检测标准和丰富的案例库。它像一个闯入陌生领域的隐形刺客,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
她的第一步,是进行更精细的结构解析。利用高分辨率质谱和核磁共振谱图,她像拼图一样,一点点还原这种生物碱分子的精确三维结构。每一个原子间的连接方式,每一个化学键的角度,都可能隐藏着其来源的密码。
“结构很独特,”她对着话筒,向正在外面奔波林宸通报初步进展,语气平静无波,但语速比平时稍快,显露出她内心的投入,“含有几个不常见的杂环结构,侧链上有一个特定的酯键。这种精确的构型,在已知的天然毒素里非常罕见,几乎可以算是这种植物的‘分子指纹’。”
电话那头的林宸沉默了片刻,问道:“能确定是天然提取的吗?有没有可能是人工合成的?”
这是一个关键问题。如果是天然提取,意味着凶手需要直接或间接地接触到这种植物本身,或者其提取物。来源渠道会非常狭窄。如果是人工合成,那凶手的化学背景要求就极高,但来源可能相对隐蔽,比如通过某些非法的化学试剂定制渠道。
“我正在做同位素比值分析和杂质谱分析。”赵思妍解释道,“天然产物和人工合成品,在碳同位素比例上会有细微差异,就像不同产地的人带有不同的地域印记。而且,天然提取物中往往伴生有微量的其他天然成分,像是植物自身的‘杂质’,这些反而能成为溯源的线索。而人工合成如果纯度很高,杂质谱会干净得多,但可能会留下合成路径中特定的催化剂或溶剂残留。”
这项工作极其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顶尖的分析技术。赵思妍几乎住在了实验室,饿了就啃几口面包,困了就在旁边的休息椅上眯一会儿。她对比着国际上一家专门收录天然产物信息的专业数据库,尝试进行模糊匹配。同时,她也联系了国内几位研究天然产物化学和毒理学的顶尖专家,将结构特征图发过去咨询。
几天后,两方面都有了回音。
数据库的匹配结果依然不理想,这种植物确实太过偏门。但一位远在昆明植物研究所的老教授,在收到赵思妍发去的结构图后,打来了电话。老教授的声音带着南方口音,语气却很激动:
“小赵同志,你这个结构图,很有意思!如果我没记错,这很像是我多年前在巴西参加一个学术交流时,听当地土着学者提到过的一种他们称为‘幽灵之吻’的藤蔓植物中含有的毒素。这种植物生长环境极其苛刻,数量稀少,当地部落也只在特定仪式上极少量使用。国际上对此的研究文献凤毛麟角,你怎么会接触到这个?”
这个消息让赵思妍精神一振。这进一步确认了毒素的天然来源属性,并且指向了其极其罕见的特性。
几乎与此同时,她对毒素样本的同位素和杂质分析结果也出来了。碳同位素比值显示其符合南美特定区域的特征。更重要的是,在极其精密的检测下,她发现了微乎其微的、不属于毒素本身的杂质信号——几种特定类型的植物蜡酯和一种罕见的植物内源激素。这就像是凶手在留下毒素的同时,也不小心留下了原产地土壤的微粒。
“基本可以断定,是天然提取物,而非人工合成。”赵思妍向林宸汇报时,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肯定,“而且,提取工艺看起来并不算特别精湛,可能只是实验室级别的粗提纯,并非工业化生产。这符合这种稀有植物难以大量获取的特征。”
来源的轮廓渐渐清晰:一种产自南美洲特定区域、极为稀有、连专业领域都知之甚少的藤蔓植物。其提取物可能通过某些非常规的渠道流入国内。
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在本市,谁有能力、有机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赵思妍的思路分成了几条线。
第一条线,是专业的科研机构。她排查了本市所有大学、研究所的生物系、化学系、药学院,特别是那些有天然产物研究、植物化学、毒理学研究方向的实验室。重点查询这些实验室的药品采购记录、植物样本引进记录,以及是否有涉及南美植物资源的研究项目。这项工作需要与相关部门协调,工作量巨大,但方向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