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金融的游戏,被一群只会种地喝茶的泥腿子用最原始的以物易物搅了个天翻地覆。
电话冰冷,金条沉重,窗外那盏属于云记的灯火,却比他保险柜里所有的黄金都更刺眼。
天光乍破,连绵的暴雨终于停歇,洗净了黟县青石板路上的泥泞。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云记烘焙坊外,竟已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与往日的茶客不同,这些人大多衣衫朴素,神情忐忑,手中提着、怀里抱着各色各样的东西——发了霉的陈茶饼,打了结的旧麻绳,甚至还有几只咯咯叫的老母鸡。
坊门“吱呀”一声打开,谢云亭走了出来。
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神色却一如既往地沉静。
“谢掌柜!”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
谢云亭对着众人深深一揖,朗声道:“诸位乡亲,云记说过,‘薪火茶’不收钱,只收一份心意。只要是能用的物件,能吃的粮食,云记都收。这炉火,是大家的火,只要它还着,就能为大家把手里的劣茶、陈茶翻焙出新香,换个活路。”
他没有多言,转身走进烘焙坊,亲自打开了最大的一座焙笼炉门。
“呼——”
沉寂了两日的炉膛,在投入第一捆松柴后,爆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炭火与松木接触,噼啪作响,一缕象征着希望的青烟袅袅升起。
就在火焰蹿起的那一瞬间,一道幽蓝色的光屏在谢云亭眼前悄然弹出。
【叮!
检测到宿主以“民心之火”重燃炉膛,信誉网络节点急剧扩张。】
【系统升级:多源香型数据库完成三级加密,已激活“远程溯源”功能。
可根据茶叶样本的微量香型残留,远程比对历史样本库,锁定原始批次。】
谢云亭凝视着眼前跳动的火焰,眸光深邃。
远程溯源?
这意味着,他不仅能鉴定眼前的茶,更能将利济社抛出的每一块毒茶砖,都精准地追溯到它们出自哪一个黑心作坊,哪一个批次!
这炉火,不止是焙茶,更是要为这乱世的商业欺诈,焙炼出一把精准的刻度,一把能将罪恶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标尺!
汉口,利济社总舵。
“啪!”又是一只上好的建阳盏被摔得粉碎。
陆九思双目赤红,死死攥着刚收到的电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电报上寥寥数语,却如钢针般刺进他的眼球——“云记开炉,百姓以物易茶,门庭若市”。
“好,好一个谢云亭!”陆九思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金丝眼镜下的双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拿我的毒茶当教材,收买人心?他不是要烧火吗?我倒要看看,没有柴,他拿什么来烧!”
他猛地抓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阴冷得如同腊月的寒冰:“是我。联系城郊所有的木炭行会,告诉他们,市面上所有的松柴、炭火,我以双倍的价格,全部包圆!记住,是所有!”
顿了顿,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另外,给我找几个嘴碎的,到各个茶馆、街口去说。就说云记贪便宜,收了一批前阵子闹瘟疫死的乱葬岗上的阴木,那木头烧起来,烟是绿的,晚上会招鬼,谁家沾了谁家倒霉!”
一纸命令,一场谣言,如两张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黟县。
一夜之间,城里城外所有的柴火铺子都挂上了“无柴可售”的牌子。
原本几文钱一捆的松柴,黑市价格疯涨十倍,依旧有价无市。
寒冬将至,许多百姓连取暖的木炭都买不到了,一时间怨声载道。
第三日清晨,云记烘焙坊那座最大的焙笼,炉温骤降。
火焰萎靡不振,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竹娘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愤怒:“掌柜的,不好了!我们从乡下订的最后一车柴,昨夜在半路上被一伙蒙面人截了!赶车的老吴头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亲眼看着他们把一整车松柴全都掀进了河里!”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小春子快速翻动着账册,秀眉紧锁:“库房里剩下的柴,都是些潮湿的杂木,根本不禁烧。按现在的用量,最多……最多还能撑两天!两天之后,别说帮百姓翻焙,就连我们自己的‘薪火茶’都没法出炉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这釜底抽薪的一招,太狠,太绝!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扑通”一声,学徒阿粟猛地跪倒在谢云亭面前。
“掌柜的!”他抬起头,年轻的脸上满是决绝,“我知道哪儿有柴!前几天我跟着沈二爷的伙计送货,亲耳听见他们说漏了嘴——沈二爷在城西码头的七号仓里,私自囤了整整三船上好的马尾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亮了。
谢云亭却一动不动,他扶起阿粟,眼神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他知道,这是陆九思给他设下的又一个陷阱。
沈二爷是黑市粮头,左右逢源,那三船松柴,此刻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谁碰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