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与阮籍看着眼前这位手持风华录、面容稚嫩却身着阴司仙官袍服的少女,眼中皆闪过一丝讶异。他们于降临前,对忘川的了解仅限于此地有一位执掌的使君,汇聚千古英魂,却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年轻的仙吏。不过,那卷散发着忘川本源气息、灵光流转的风华录做不得假,而那位气度沉静雍容的紫袍仙官也静立一旁,含笑注视着这一切,显然并非虚言。
略一沉吟,嵇康率先上前,他虽放浪形骸,却也知礼数,对着幽砚微微颔首,伸出骨节分明、适合抚琴的手,在那录册上留下了风骨嶙峋、笔意洒脱不羁的“嵇康”二字。阮籍随后,他披散着头发,步履略显狂放,以指代笔,留下的“阮籍”二字更是龙飞凤舞,仿佛带着酒意与对世俗的不屑,字迹间透出一股孤高与悲怆。
幽砚紧张地看着二人留名,直到风华录上光华一闪,确认录名成功,她才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录册捧回,交还给谢珩。
谢珩含笑接过,对幽砚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即上前一步,对着嵇康与阮籍郑重一揖,声音温和而清晰:“在下谢珩,忝为忘川使君。方才乃是我仙班新晋同僚幽砚仙吏,初次执事,若有失仪之处,还望二位先生海涵。恭迎叔夜、嗣宗二位先生驾临忘川。”
嵇康与阮籍见谢珩气度不凡,言语得体,亦是还礼。阮籍那双看透世情的迷离眼眸中带着一丝困惑,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慵懒与直率:“谢使君有礼。只是……我等自知,生前所为,不容于司马氏,身死名裂,本以为魂归幽冥,受那轮回之苦,不想竟至此间忘川……此地,究竟是何所在?与我等所知之幽冥,似乎大不相同。”
嵇康虽未言语,但那清癯面容上的探寻之色,也表明了他同样的疑问。
谢珩微微一笑,从容道:“二位先生之惑,谢某明白。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们边走边谈?谢某先为二位安排居所,路上再细说这忘川之妙。”
二人对此并无异议,他们本性疏阔,对身外之物并不十分在意,便随着谢珩与默默跟在后面的幽砚,一同朝着忘川那光影流转的街巷行去。
边走,谢珩边将忘川乃是汇聚青史星辉之名士魂灵、超脱前尘纷扰、于此永恒之地安享自在或继续追求各自道途的净土之概念,娓娓道来。他并未刻意回避二人悲剧的结局,只是强调在此地,前尘已了,恩怨可放,重在当下与未来。
嵇康与阮籍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忘川奇异的景致,看着那些衣着各异、气度不凡的魂灵安然往来,或弈棋,或谈笑,或习武,或吟诗,那紧绷的心神似乎也渐渐松弛下来。这里没有魏晋之际的压抑与血腥,没有名教礼法的束缚,倒真有几分他们向往的“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意境。
路上,二人也开始低声叙旧。阮籍看着嵇康怀中古琴,叹道:“叔夜,不想你我死后,竟能于此异域重逢。犹记当年竹林之下,你抚《广陵散》,声调绝伦,愤慨不屈之志,溢于弦上。可惜,终是绝响于人间。”
嵇康神色平静,抚摸着琴身,淡淡道:“世间知音难觅,曲高和寡,本为常事。广陵散于人间或成绝响,然你我既超脱于此,心志既在,何愁无重奏之日?倒是嗣宗你,伴狂避世,穷途之哭,心中之苦,恐更甚于我。”
阮籍闻言,发出一阵不知是笑是叹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不过是苟全性命于乱世,奈何连醉亦难真醉。如今倒好,此地无司马昭之刀,无礼法之缚,或可真正一醉了。”
二人言语间,既有对往昔的追忆,也有对自身命运的感慨,更有一丝挣脱枷锁后的释然与对未来的些许茫然。
正行走间,路过一处环境清幽、毗邻河湾的院落附近时,一阵悲凉而激昂、带着金石之音的筑声,隐隐从院内传出。那乐声幽咽顿挫,充满了不平之气与某种决绝的壮烈,瞬间吸引了嵇康与阮籍这两位精通音律大家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眼中流露出惊异与欣赏之色。
谢珩见状,便知这筑声定是出自高渐离之手。他上前几步,来到那院落门前,轻声问道:“高先生,谢珩冒昧打扰。有两位新至的名士,闻先生筑音,心向往之,不知可否方便一见?”
院内筑声稍歇,随即传来高渐离那空灵而平静的声音:“原来是使君。既是知音,何谈打扰?请进。”
谢珩便引着嵇康、阮籍与幽砚推门而入。只见院中墨竹之下,高渐离依旧身着素色麻衣,眼蒙白纱,安然坐于石凳上,那具古筑横于膝前。而荆轲今日难得未外出,正坐在高渐离对面的一张石凳上,手中拿着一只酒壶,显然是在此对饮。
见到谢珩带人进来,荆轲只是抬眼看了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依旧沉默地喝着酒。高渐离虽目不能视,却精准地“望”向来客的方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