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陈孝斌家的小院里已弥漫着艾草与晨露的清香。
青砖铺就的天井中央,他身着月白对襟褂子,正以行云流水之势收拳。
指尖划过最后一道弧线时,檐角铜铃突然被撞得叮当作响,海春那带着哭腔的嗓音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师父!救命啊!”
陈孝斌缓缓吐纳收势,望见徒弟跌跌撞撞冲进门来。
海春新做的藏青棉袄沾满泥点,发髻散乱,往日里总是油光锃亮的推拿铜铃此刻在腰间乱晃,撞出慌乱的声响。
“慌什么?”陈孝斌接过英子递来的粗瓷茶碗,茶沫在碧色茶汤里打着旋,“你这推拿室开了三年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师父,这次,有点大麻烦!”海春扑通跪在青石板上,膝盖砸出沉闷的响声,“李桂带着人把铺子围了!说我把他娘治瘫了,现在连床都下不来......”
陈孝斌眉头微蹙,将茶碗重重磕在八仙桌上。茶汁溅出的瞬间,他已抓起墙上挂着的药箱:“英子,把后院晒的蕲艾收进东厢房。”
转身时瞥见海春还在发抖,伸手扯了把徒弟的胳膊:“站直了!你师父我当年在五台山给猎户接骨,黑熊拍门都没皱过眉头。”
海春领着路,巷子里的青石板路被春日的暖阳晒得发烫,陈孝斌踩着自己拉长的影子往前走。
他们搭了去海春家的公共车,十几分钟便到了海春家的乡集上,往东走,越靠近街口,喧闹声越是震耳,夹杂着木器碎裂的脆响。
转过老槐树时,他看见海春的推拿室门口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馆前那面 “妙手回春”的金字招牌斜插在土坯墙缝里,黑檀木边框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十几个精壮汉子堵在青石门框两侧,蓝布短褂下摆掖在腰里,露出腰间别着的柴刀。
人群中央,一个身材魁梧的黑面汉子正抬脚猛踹门板,每踹一下,门楣上挂着的推拿穴位图就簌簌掉纸渣。
陈师傅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像被劈开的水流般让开通路。陈孝斌看见海春媳妇抱着孩子缩在门墩上,海春爹拄着枣木拐杖,指节捏得发白。
而那个踹门的黑面汉子转过身来 —— 肩宽几乎占满整条街,背后的肩胛骨把藏青短打撑得鼓鼓囊囊,满脸横肉,果然应了相书上 “背后望双腮”的说法。
“你就是海春的师傅?”李桂啐了口浓痰在青石板上,黄白的粘液溅到陈孝斌的千层底布鞋边,“你徒弟把我娘治瘫了,这事打算怎么了?”
他侧身让开,露出里屋土炕上蜷缩的人影。
老妇人盖着件浆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被,枯瘦的手腕从被角耷拉下来,指甲缝里还沾着灶灰。
陈孝斌伸手要探脉,却被李桂一把攥住手腕。“怎么?想销毁证据?”李桂虎口的老茧硌得人生疼,“我娘上月还能挑水浇菜,现在连手指都动不了!”
陈孝斌反手扣住对方脉门,拇指在李桂腕横纹上一寸处猛按下去。黑面汉子 一声松了手,看着自己手腕上迅速浮现的红痕,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敢动手?”
“我只动医者该动的地方。”陈孝斌甩开他的手,坐到炕边。老妇人的眼皮艰难地颤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掀开被角的瞬间,鼻翼微微翕动 —— 这股若有若无的曼陀罗花香,绝不是农家老妇该有的气息。
“让让!都让让!”陈孝斌从药箱里取出三指宽的银针,在煤油灯上燎过针尖。银芒闪过的刹那,人群里爆发出惊呼。
李桂的堂兄李老四怪声怪气地喊:“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银针精准刺入老妇人百会穴时,陈孝斌突然按住病人的人中。老妇人喉咙里的嗬嗬声戛然而止,右手食指竟微微抽搐了一下。
“三天。”陈孝斌拔出银针,针尖悬在众人眼前,“三日后正午,我让她自己从炕上走下来。”
“放狗屁!”李桂一脚踢翻旁边的矮凳,榫卯结构的木凳在地上散成几块,“我娘要是能站起来,我李桂给你当孙子!”
他说着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狼头刺青,“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到时候我跪地上学三声狗叫!”
陈孝斌冷笑一声,从药箱里取出油纸包着的艾绒。艾草特有的辛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他将艾绒搓成纺锤状,按在老妇人的足三里穴上:“明日此时,我来施第二针。”
转身时瞥见墙角躲着个穿靛蓝短打的陌生汉子,那人眼神闪烁,看见陈孝斌望过来,慌忙缩到李桂身后。
暮色四合时,海春爹颤巍巍端来油灯。昏黄的光晕里,陈孝斌正在给老妇人施针。
足三里、三阴交、曲池穴上的银针微微颤动,映得土墙上的影子如同跳动的银鱼。
“师父,”海春蹲在灶门前添柴,火星子噼啪溅到青砖地上,“我看那老妇人不像李桂亲娘......”
“嘘 ——”陈孝斌突然按住他的嘴。灶膛里的火光将师徒二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柴火的噼啪声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