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长安城头，连星月都畏惧地躲进了厚重的云层之后。
东宫深处，太子李承乾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裴行俭带来百骑司异动的消息，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死水，
“殿下，李君羡的人正扑向城南作坊区，目标明确，似有内应指引！陛下怕是起了雷霆之怒，要动真格了！”
李承乾霍然起身，烛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瞳中剧烈一跳：
“陈伟没有抓到王铁柱，父皇的耐心耗尽了，刀要落到脖子上了！”
他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墨砚台一阵乱跳：
“传孤急令！甲号预案，立刻执行！所有核心！图纸！炉胚！一件不留！人，撤向‘老窖’！快！”
“诺！”
黑暗中，数条矫健的身影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在门外廊下，连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城南的秘密作坊区，此刻已是风声鹤唳的死地。
外围一处不甚起眼的院落，正是李承乾预先布下的弃子。
主事的工匠刘大柱，一个满脸烟火色、手掌粗粝如树皮的老匠人，正带着几个同样憨厚木讷的徒弟，围着炉火“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
空气里弥漫着烟雾和劣质炭火的味道。
“师傅，真烧啊？”
一个年轻些的徒弟看着炉膛里被投入的几张绘制着奇形怪状线条的图纸，有些哆嗦。
那图样歪歪扭扭，弩臂和弓弦的比例错得离谱，机括结构更是如同孩童涂鸦，充满了不可能实现的狂想。
“烧！使劲烧！”
刘大柱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乡音，
“太子爷交代了，这是‘废纸’，留着占地方！赶紧烧完，把炉子灰扒拉干净喽，一会儿百骑司的大爷们要是闻到味儿不对，咱爷几个都得去蹲黑牢子！”
他顿了顿，又对着炉膛低声骂骂咧咧：
“一群鹰爪子，鼻子比狗还灵！呸！”
话音刚落，院门被粗暴地撞开！
轰的一声巨响，木屑纷飞。
冰冷的铁甲反射着微弱的火光，杀气腾腾的百骑司缇骑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将小小的院落挤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小校尉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惊慌起身的工匠们，最后定格在熊熊燃烧的炉膛上，厉声喝道：
“封院！搜！所有纸张器物，片纸不得遗漏！炉火，立刻扑灭！”
“官爷！这是干啥呀？”
刘大柱缩着脖子，一脸惊惶失措的憨厚老实样，身子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树叶，
“俺们就是几个干活的苦哈哈，安分守己---”
“少废话！”
小校尉一脚踹翻旁边一个装着劣质矿渣的筐篓，
“搜！仔细搜！”
缇骑们如狼似虎，瞬间将不大的作坊翻了个底朝天。
灰尘四起，零星的铁料、粗糙的工具被粗暴地踢开。
一个缇骑眼尖，从墙角一堆废渣里扒拉出半张没烧尽的图纸残角，上面依稀可见一个扭曲的弩臂轮廓和旁边标注的荒谬尺寸。
另一个则在刘大柱睡觉的破草席下，摸出几张同样“构思精妙”的草图。
弩臂短小如烧火棍，却妄图配上一根粗如儿臂的弓弦，旁边还标注着“万钧之力”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刘大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缇骑按着肩膀，押到小校尉面前。
他脸上糊满了炉灰和汗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底层匠人特有的、深刻的茫然和恐惧。
“说！这是什么？”
小校尉将那张残破的弩图狠狠拍在他眼前，溅起一片灰尘。
刘大柱瞪大了眼睛，使劲瞅了瞅，然后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茫然道：
“啊？这不是俺家小子乱画的玩意儿吗？官爷，俺就是个干活的粗人，俺哪懂这些弯弯绕哦！”
他声音里透着十二分的委屈。
“放屁！”
小校尉厉声咆哮，
“这是太子命尔等私造的军械图纸！说！太子让你们造什么？造了多少？藏在何处？还有同伙是谁？！”
他额角青筋暴跳，几乎要将那图纸碎片戳进王大柱的眼窝。
刘大柱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肩膀缩得更紧了，眼神却依旧透着那种属于乡下老农的、无法伪装的懵懂和无辜：
“太子爷？哎呦喂官爷您可吓死俺了！太子爷金贵的人儿，哪会跟俺这臭打铁的扯上啥关系哟！”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旁边一个徒弟，
“哦！前些日子，是有位贵人府上的管事，给了俺几张图，说是他家小公子想弄个新鲜玩意儿耍耍，让俺照着打打试试。”
“俺瞅着那图画的跟鬼画符似的，像娃娃瞎抹的，没当回事---”
他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一脸“恍然大悟”的懊恼，
“俺这脑子！那几张纸看着不顺眼，又占地方，俺顺手就塞灶膛里烧了！就刚才！官爷您不是瞧见了？”
“烧了？！”
小校尉气得几乎要原地爆炸，指着炉膛里还在挣扎的最后一点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