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这两句甫一出口,整个文华楼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但见诗中景象在众人眼前铺陈开来,青海湖上连绵的阴云低垂,将巍峨雪山都衬得黯淡无光。
一座孤城在苍茫天地间与远方的玉门关遥遥相望。
那横亘千里的孤寂,那浸透风沙的苍凉,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最后两句如惊雷炸响,方才那片苍凉景象骤然被注入滚烫热血。
满座文人只觉浑身战栗,几位兵部官员更是激动得攥碎了手中茶盏。
这哪里是诗句,分明是千万将士用血肉熔铸的誓言!
镇国老将军强压住澎湃的心潮,眼见江锦辞醉眼朦胧又要去摸酒坛.
当即一个箭步上前,独臂稳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半是搀扶半是挟持地就往下一张桌案带。
江小友这边请!老将军声音洪亮,手上力道却不容拒绝。
此刻他哪还顾得上品味方才的绝句,满心只盘算着要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江锦辞再多作几首歌颂将士的传世之作。
经过王守身边时,老将军猛地扭头,花白的眉毛倒竖,那双历经沙场的虎目里迸出凌厉的警告,分明在说:不要给我搞事啊!否则仔细你的皮!
王守被这眼神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将军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将醉醺醺的江锦辞到新的书案前。
待研老将军好墨,江锦辞灌了口酒,提笔却迟迟不落。
众人伸长脖子等着,非但没觉得不耐烦,反而暗自庆幸。
或许他终于写不出来了,再写下去,他们的心脏都要承受不住了!
可江锦辞不是写不出来,是酒劲上来,晕得厉害。他晃了晃脑袋,干脆把笔拍回案桌,醉醺醺地喊:“侍从何在?
霎时间,所有人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醉过头了,自己写不了!
当即眼冒精光,这可是前面那些可都是流传千古的诗句,若是自己誉写,那后世提起这首诗时,不得带上自己啊?
唰的全都都站起身,争先恐后的喊道:我来!
哼!轮不到你们!老将军上前独臂执笔。
江弟请讲!
江锦辞被这一声江弟喊得一愣,随后又灌下一口酒,张口唱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念到此处,他凝视着老将军斑白的鬓发,声音陡然沉郁: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老将军执笔的独臂剧烈颤抖,墨点滴落宣纸——这分明写尽了他戎马一生的沧桑!
江锦辞转身面向众人,声如沙哑: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在场举子无不悚然动容,这是在对他们这些乃至天下人的谆谆告诫啊!
大熙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重整山河,再立国!
最后一句落定,满场死寂。
这首词不仅写尽了老将军一生的抱负,更将先帝当年平定乱世、重整山河的峥嵘历程尽数道出。
字字句句都敲在老将军心坎上,他再也压抑不住翻涌的情绪,眼眶迅速泛红,嘴唇微微颤动似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这位在沙场上挺立如松的老将,此刻肩背竟不自觉地微微佝偻。
两颗滚烫的泪珠顺着皱纹滑落,正滴在三十功名尘与土的墨迹上,与 重整山河一起晕开一片水痕。
仿佛这半生征尘与开国壮举,都在这泪水中得到了最终的见证。
满场死寂持续了足足十息,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赞叹!
“江解元大才!此词气吞山河,当浮一大白!”
“字字千钧,忠义凛然,我等……心服口服!”
“闻此词,方知何为‘文以载道’!”
在一片赞誉声中,赵铭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强笑着上前一步,拱手扬声道:
江解元诗才之高,词情之壮,当世无人能及!真乃我辈楷模,令人望尘莫及啊!”
这话听着是满口推崇,可细细一品,却是把江锦辞直接架到了天下读书人的头顶上烤火。
当世无人能及望尘莫及这些词,明着是夸,暗地里却是在给他树敌,这般年纪就敢称无人能及,让那些苦读多年的老翰林们作何感想?让天下学子如何自处?
已醉得摇摇晃晃的江锦辞,闻声猛地转过头,迷离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剑,直刺赵铭。
他踉跄着走到场中,环视众人,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七分狂放三分讥诮,随即面相赵铭张口吟道:
“萤火妄同皓月争,”
“腐草焉敢笑鲲鹏?”
“摇唇鼓舌沽誉客,”
“也配诗坛论姓名?!”
四句诗如四记响亮的耳光,劈头盖脸地打在赵铭脸上!
诗意直白辛辣,将赵铭那点心思剥得淋漓尽致,骂得他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