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带来的那点暖和气，没撑过两天，就被奶奶的冷言冷语和隔壁长舌妇的闲话给浇灭了。
村东头的李婶，就是最爱嚼舌根那个。那天我放学回来，她正靠在她家院门框上嗑瓜子，看见我，眼皮一翻，嘴角一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哟，扫把星回来了？听说前几天在学堂里把男娃儿都打了？真是有啥娘就有啥女，没个安分相！”
我脚步顿了一下，血猛地往头上涌。又是这话！明明不是我的错，明明冉老师都清楚了，为啥到了她们嘴里，我就成了惹是生非的扫把星？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手心里，疼得我清醒了一点。我没理她，低着头想快点走过去。
“哼，没爹妈教的野娃儿，就是没规矩，见了人都不晓得喊！”她还在后面不依不饶，瓜子皮呸一声吐在地上，像吐在我脸上。
我心里那股火苗噌地一下就窜起来了！凭啥？凭啥谁都来踩我一脚？奶奶骂我，同学欺我，连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舌妇也要来编排我？
我猛地停住脚，转过身，直直地看着她。她大概没想到我会回头，愣了一下，嗑瓜子的动作都停了。
我嘴唇哆嗦着，想骂回去，想告诉她我不是扫把星，我没打人！可话堵在喉咙口，像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我只能瞪着她，眼睛瞪得酸疼。
李婶被我瞪得有点不自在，随即又恼羞成怒，叉起腰：“咋？瞪啥瞪？我说错了？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
“我有娘！”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声音尖得吓了自己一跳，“我娘叫赵秀秀！她不是没教我！她教我要讲理！不像有些人，只会背后嚼舌根，烂嘴巴！”
这话冲出口，我自己都惊呆了。我居然骂人了？还是骂的长辈？
李婶更是气得脸都歪了，指着我的手直抖：“你……你个死女娃子！你敢骂我？看我不替你奶奶教训你！”她作势要冲过来。
我吓得往后一缩，但心里那股气顶着，没跑。我也指着她家院墙根：“你教训我？你先管管你家鸡！天天跑我家菜园子里刨食！偷吃我家菜！那才叫没教养！”
这事是真的，她家鸡老是飞过矮墙来捣乱，奶奶骂过好几次，她只当没听见。
李婶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一阵红一阵白，周围几家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她大概觉得脸上挂不住，又不好真跟我一个娃儿动手，只能狠狠地跺跺脚，骂了句“没家教的小泼妇”，扭身钻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浑身都在抖，手心里全是冷汗。心砰砰砰跳得像要炸开。
我居然……反抗了？
虽然怕得要死，但看着那扇关紧的门，我心里头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痛快！像一直堵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被我一嗓子吼裂了一条缝！
晚上吃饭的时候，奶奶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她把粥碗往桌上重重一磕，稀饭溅出来好几滴。
“能耐了啊？敢跟长辈顶嘴骂架了？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赔钱货就是赔钱货，天生惹祸的精！”
我没像往常那样立刻低下头认错，而是抬起头，看着她说：“她先骂我的。还骂我妈。”
奶奶大概没想到我还敢回嘴，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暴怒，抄起旁边的烧火棍就朝我抡过来：“你还敢犟嘴！长舌妇骂你你就听着！谁让你还嘴的？打死你个不省心的东西！”
烧火棍带着风声砸下来，我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挡。棍子抽在胳膊上，钻心地疼。但这一次，我没哭，也没求饶，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咬着嘴唇。
“你看啥看？不服气是不是？”奶奶被我看得更加火大，下手更重。
爷爷在一旁闷头喝粥，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身上很痛，但我心里那股火却越烧越旺。凭啥？凭啥我只能挨打？凭啥别人骂我我不能还嘴？凭啥我做啥都是错？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奶奶又一棍子打下来的时候，我猛地伸手抓住了棍子另一头！虽然我力气小，抓不稳，但这一下把奶奶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我还敢反抗。
“你……你反了天了！”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使劲想抽回棍子。
我死死抓着不放手，尽管手被粗糙的棍子磨得生疼。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阴阳脸，第一次没有感到害怕，只有一种冰冷的愤怒。
“我不是赔钱货！”我声音嘶哑地喊出来，眼泪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冲出来，但不是因为怕，是因为委屈，“我没偷没抢！我没故意惹事！为啥你们都欺负我！为啥！”
奶奶大概从来没见我这样过，愣了一下。就这一下，我猛地松开手，转身就跑出了家门，跑到屋后的黑暗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气，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奶奶没有追出来，只是在屋里骂骂咧咧，声音尖厉，但好像没那么吓人了。
夜里，我躺在冰冷的板床上，身上被打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但我翻来覆去，想的不是疼，而是李婶被我堵得说不出话的样子，是奶奶愣住的那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