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舱内,空气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难。
氧气正被缓慢抽离,墙壁冷得如同停尸间的不锈钢台面,贴着后背的那一片早已麻木。
陆昭靠着墙滑坐在地,指手指残留着沈清掌心的温度,还有那枚U盘上沾染的血迹——他的血,她的颤抖。
他闭了闭眼,耳边回荡着刚才那一声金属咬合的轰鸣,像是命运落下的判决。
他知道,“白袍医生”不会立刻杀他。
若想取命,早在他跪倒于共振反噬之时便可一针封喉。
可那人没有。
他只是站在阴影里,沉默地注视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果然。
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灰白的手伸了过来,递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塑料瓶身凝结着水珠,冰冷真实,与这荒诞绝境格格不入。
“你和你父亲最大的不同,”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是你还会痛。”
陆昭缓缓抬头,视线穿过昏红的应急灯,落在那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上。
那只灰白色的眼瞳,在微光下宛如碎裂的镜面,映不出任何情绪。
他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
温热的血从鼻腔滑入喉咙,带着腥甜。
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淡淡道:“所以你加入‘影首’,是为了报复?”
“白袍医生”摇头,动作缓慢而坚决。
“我不是复仇者,我是清理者。”他抬起手,指向陆昭的太阳穴,“这个计划早就失控了。他们用‘秩序’之名行操控之实,而你们这些后代……还在重复他们的错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你能读取记忆,能植入情绪——这不是天赋,是L7权限的终极形态。你不是受害者,陆昭,你是新版本。”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昭静静地看着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父亲葬礼上的雨、母亲临终前紧握的手、护士长最后吐出的“L7”、磁带机里那段隐藏的名单……还有那些残存体空洞的眼神,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照出人类意志被撕碎的过程。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却带着某种释然。
“如果我说,”他声音低缓,却清晰如刃,“我想毁掉一切关于‘红眼计划’的数据——所有实验记录、神经编码、意识覆写协议……我会亲手让它彻底消失,你会帮我吗?”
“白袍医生”冷笑,嘴角扭曲了一下。
“那你和你父亲有什么区别?他也说是为了秩序,为了更好的世界。他说科学不该被情感污染,说像我这样的人……需要被‘修正’。”
陆昭没有反驳。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脊背挺直如刃。
他直视对方,一字一句道:“我不追求秩序。我也不想创造更好的世界。”
他举起右手,掌心朝前,再次贴近“白袍医生”的太阳穴——但这一次,不是共情,不是入侵,而是构建。
一段记忆影像,由他主动编织而出:
画面中,一个五六岁的男孩蜷缩在衣柜角落,满脸泪痕,手里抱着一只破旧的泰迪熊。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他父亲。
门开了,男人蹲下身,没有拿出记录本,没有测量心率,没有启动评估程序。
他只是轻轻抱住孩子,低声说:
“爸爸也在难过。”
那是陆昭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是他虚构的画面,是他渴望却从未拥有过的温情。
可其中承载的情感却是真实的——孤独、理解、脆弱与接纳。
影像结束。
“白袍医生”猛地后退一步,身体剧烈颤抖,那只灰白的眼瞳剧烈收缩,另一只眼中,竟有泪水无声滑落。
他嘴唇翕动,许久,才挤出几个字:
“静默区有双重出口。一个是上方升降梯,另一个是东侧维修井,通向废弃地铁线。但只有我知道密码。”
他报出一组数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0317-L7。”
然后,他转身,走入黑暗深处,再未回头。
陆昭站在原地,胸口起伏。
他知道,这不是救赎,也不是宽恕。
那是一个濒临崩解的灵魂,在漫长黑夜尽头,投来的一粒火星。
他深吸一口气,踉跄走向东侧墙体。
按照提示输入密码,一道隐蔽的金属板缓缓滑开,露出狭窄的维修通道,锈迹斑斑的梯子向下延伸进无尽幽暗。
就在他准备进入时,角落传来一声微弱的抽搐。
他停下脚步,回头。
“影首”助手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仍在喃喃自语:“不要打麻醉……爸爸……我不想做手术……”
他的意识尚未回归,仍被困在过去的痛苦之中。
陆昭走近,蹲下身,伸手扶起他沉重的身体。
对方肌肉紧绷,本能抗拒,却被他牢牢支撑。
“你现在可以选择,”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如铁,“不做工具。”
那人睁眼,瞳孔涣散,却在某一瞬,闪过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