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把志愿者证件别在左胸时,镜子里的倒影晃了晃。
蓝底证件照上的人笑得温和,和他昨夜在公寓里反复练习的热心公益者表情分毫不差。
面试室的门开得很轻,苏婷婷踩着细高跟进来时,陆昭正低头翻着自己伪造的义工履历——市儿童福利院连续三年的服务记录,用福利院公章压得平平整整。
陆先生。苏婷婷的声音像浸了薄荷,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听说您是心理医生?她坐下来时,黑色套装裙在膝头折出锋利的线,目光扫过他胸前的证件,我们基金会的儿童关爱项目,需要的不只是热情。
陆昭抬眼,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内侧有磨损——长期戴婚戒的人不会有这种痕迹,倒像是总在转戒指的习惯磨出来的。苏小姐。他把履历推过去,指尖在创伤干预四个字上顿了顿,被拐儿童的心理重建,需要专业知识。
苏婷婷的睫毛颤了颤,低头翻看资料时,钢笔在市三院心理科几个字下画了道横线。
陆昭看着她涂着豆沙色指甲油的手指,突然想起韩明远办公室监控里那个递纸条的秘书——同样的细长手指,同样的指甲修剪弧度。
通过了。苏婷婷合上文件夹时,钢笔尖在桌面敲了两下,下周三下午两点,亲子团聚分享会,您负责引导孩子发言。她抬头时笑容甜了些,明远基金会最看重的是——尾音突然收住,像被什么截断,诚意。
周三分享会现场飘着橘子汽水的甜香。
陆昭站在暖黄色气球堆里,看着台上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画纸:妈妈找到了,我画了彩虹。台下穿碎花裙的母亲抹着眼泪,旁边穿西装的男人举着摄像机——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基金会安排的跟拍记者。
小林呢?苏婷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的轻快,我们的小画家该上场了。
穿灰毛衣的小男孩被保育员牵着手走过来。
他的左手攥着只掉了耳朵的小熊,指节发白。
陆昭蹲下来时,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十年前父亲遗物里那股味道一模一样。
小林想和大家分享什么呀?陆昭放软声音,注意到孩子右耳后有块淡粉色的疤,是和爸爸妈妈团聚的故事吗?
小熊突然被攥得更紧了。
小林的睫毛忽闪着,盯着陆昭胸前的志愿者证件,轻声说:大哥哥。
大哥哥?保育员蹲下来,哪个大哥哥呀?
穿白衣服的大哥哥。小林的声音很清脆,他带我坐车来这儿,说这里能吃饱饭。他仰起脸,眼睛亮得反常,他的手好凉,像冰箱里的冰块。
陆昭的后颈窜起凉意。
十年前父亲的笔记本里,第三名受害者的妹妹也说过类似的话——穿白大褂的叔叔抱我上车,说要找妈妈。
他按住膝盖的手背青筋微跳,强迫自己笑:小林还记得大哥哥长什么样子吗?
戴眼镜。小林用没攥小熊的手比了个方框,眼镜片好厚,像鱼缸的玻璃。
苏婷婷的高跟鞋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时间到了哦。她弯下腰,发梢扫过陆昭的肩膀,小林该和妈妈坐一起啦。她伸手要抱孩子,小林却突然缩回手,把小熊塞进陆昭怀里:大哥哥帮我保管,好不好?
陆昭接过小熊时,摸到后背缝着块硬邦邦的东西。
他借整理小熊耳朵的动作掀开线头——是半张照片,边缘被撕得毛糙,能看见白大褂的一角。
陆医生?苏婷婷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肩膀,需要帮忙吗?
没事。陆昭把小熊递回去,掌心还残留着照片的触感,孩子有点认生。
活动间隙,陆昭跟着端茶的张叔走进茶水间。
老人的背驼得厉害,蓝布工装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颜料——应该是刚布置完场地。
张叔在基金会多久了?陆昭接过他递来的纸杯,手指故意蹭到对方手背,我看您对孩子们特别亲。
张叔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突然缩成两粒黑豆子。十年。他声音哑得像砂纸,从基金会成立就在这儿。
陆昭把纸杯凑到嘴边,用热气模糊表情:十年前...应该很难吧?他盯着张叔鬓角的白发,听说那时候有好多失踪案,我爸...我爸是警察,总说有些案子没结。
张叔的茶杯地磕在桌沿。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陆昭的眼睛——那是种被雷劈中般的震颤,很快又垂下去,盯着自己磨破的袖口:十年前的事...没人敢提。他抓起桌上的保温桶,我得去仓库搬物资了。
茶水间的门地关上时,陆昭听见锁舌弹出的轻响。
他摸出手机假装拍照,镜头扫过张叔刚才站的位置——墙根有块被蹭掉的漆,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痕迹,像...血。
陆先生在拍什么?
苏婷婷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陆昭转身,看见她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刚才那支钢笔,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脸上,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分享会快结束了,韩总说要见见表现好的志愿者。她笑了笑,钢笔在掌心敲打着,您猜,他会不会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