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槌卧野(于江1)
秋夜的风卷着碎叶掠过田埂,于江攥着铁槌。
父亲的布鞋还揣在怀里,粗布鞋底沾着的泥块硌着心口,像块化不开的冰。
十六岁的少年跪在田埂边,额头抵着父亲那夜躺过的麦草垛,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粗布短褂。
“娘说爹是被狼叼走的。”
他对着空荡的田野低语,声音被风撕得粉碎。
三日前清晨,同村的王伯在麦垛旁发现了这只布鞋,鞋帮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里正带着猎户搜了三天,只在乱葬岗找到几片带血的狼毛,其余的连骨头渣都没见着。
夜渐深,远处村落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田埂尽头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个佝偻的老人。
于江把铁槌藏在麦草垛后,蜷缩在父亲曾躺过的草窝旁,身上盖着半旧的麻袋。
麻袋上还残留着父亲的汗味,混杂着泥土和麦香,让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爹,我替你守着。”
他咬着牙,把眼泪憋回去,“今儿定要让那畜生偿命。”
月上中天时,草叶的沙沙声里混进了异样的响动。
于江屏住呼吸,眼睛在黑暗中睁得滚圆。
两道幽绿的光从树林里飘出来,像鬼火般忽明忽暗,伴随着沉重的蹄声踏过冻土。
是狼!
于江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身后的铁槌。
那狼身形壮硕,灰黑色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它在麦草垛旁停下,鼻尖贴着地面嗅来嗅去。
于江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
狼的鼻子离他的脸,只有三尺远,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额头上,带着浓重的腥臊味。
他想起娘说的话:“狼性多疑,你一动就完了。”
狼嗅了半晌,忽然摇起尾巴,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于江的额头,带着粗糙的触感。
于江浑身紧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接着,狼低下头,温热的舌头舔向他的大腿,黏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
“忍住,于江,忍住。”
他在心里默念,铁槌的木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
狼似乎放下了戒心,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猛地向前一蹿,张开的血盆大口直咬于江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于江猛地翻身坐起,铁槌带着风声砸向狼头!
“砰!”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田野里炸开。
狼的身体在空中顿了顿,随即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于江喘着粗气,举起铁槌还要再砸,却发现手臂抖得厉害。
他把死狼拖到远处的枯井边,用石头压住,又回到麦草垛旁躺下。
麻袋上的汗味似乎更浓了,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夜风里,他仿佛听见父亲的叹息。
没过一个时辰,又有狼来了。
这只狼比刚才那只小些,却更狡猾,围着麦草垛转了三圈才靠近。
它学着前一只狼的样子舔于江的手背,于江强忍着恶心不动。
直到狼再次咬向他的咽喉,铁槌又一次精准地砸在狼脑上。
“第二只了,爹。”
于江把第二只狼也拖到枯井边,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不敢把狼带回家,怕娘看见害怕,只是用石头把井口盖好,拍了拍手上的土。
回家的路上,遇见挑着担子去赶集的王伯。
“江儿,咋起这么早?”
王伯的声音带着关切。
“睡不着,来看看爹的地。”
于江低下头,遮住发红的眼睛。
王伯叹了口气,放下担子塞给他两个热馒头:“你娘这几日水米不进,带回去给她吧。”
推开家门,娘正坐在灶台前发呆,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看见于江回来,她慌忙擦了擦脸:“咋一身土?又去田里了?”
“嗯,麦子快熟了。”
于江把馒头递过去,“王伯给的,您吃点。”
娘接过馒头,眼泪却掉了下来:“你爹……你爹要是在,该多好……”
于江别过头,不敢看娘的脸。
他走到墙角拿起铁槌,默默擦拭上面的血迹:
“娘,我今晚还去田里守着。”
“别去!”
娘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胳膊,
“那畜生太凶,你一个孩子怎么斗得过?咱们报官吧!”
“报官?官老爷会管咱庄稼人的死活?”
于江甩开娘的手,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倔强,
“爹的仇,我自己报!”
夜里,于江又去了田里。
这次他特意在麦草垛旁,撒了些父亲生前最爱喝的米酒,酒香在风里飘得很远。
他等了一夜,却连狼影都没见着。
如此过了三四夜,别说狼了,连野兔都没碰见一只。
于江有些泄气,铁槌的木柄被他摩挲得发亮。
这天夜里,他靠着麦草垛打盹,忽然梦见了父亲。
父亲穿着那件打补丁的蓝布褂子,站在月光里对他说:
“杀二物,足泄我恨。然首杀我者,其鼻白;此都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