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郧阳地区的山峦。
七省总督卢象升的大营设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平坝上,旌旗招展,刁斗森严。
帐内,卢象升正与诸将紧急商议如何尽快清剿山区流寇,气氛凝重。
自北方紧急塘报传来,营中便弥漫着紧张情绪。
先是建奴汗皇太极于盛京称帝,建国号“大清”;后又闻皇太极派大军再次绕道蒙古,破关而入。蓟镇、宣府一带烽烟再起,虏骑如潮水般涌入北直隶,兵锋所向,州县告急,京师震动。
大帐内一片压抑,皆言建奴每每在流寇势衰之时入关,迫使明军首尾难顾。
散会后,杨凡并没有跟着其他人马上走 ,而是可以留下,单独求见了卢象升。
中军帐内,卢象升眉头紧锁,正对着舆图沉思,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灼。
“建奴僭越称帝,旋即破关入犯,北地生灵涂炭,京师危殆!末将请命,愿率我川东营精锐,即刻北上勤王,以御虏骑!”
卢象升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位锐气十足年轻参将,对方眼神中没有其他武将那种死气沉沉。
卢象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何尝不想立刻提兵北上,与那猖獗的建奴决一死战?但他身负七省剿寇重任,岂能擅自离开?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与前年的陈奇瑜一样,陷入前后失据的困境。
他叹了口气,声音沙哑:“杨参将,你的忠勇之心,本官深知。然,朝廷至今未有明旨令本官北上勤王。陛下与兵部诸公,或冀望于本督能尽快肃清流寇余孽,再图北援。所以本官职责所在,眼下只能继续督师剿寇,稳定中原。”
他神情复杂,独步走到舆图前,手指点着郧阳山区:“高迎祥及其他数部流寇虽溃,然其部散入山林的皆是老贼,若不彻底清剿,稍有不慎便又能立刻死灰复燃,再度裹挟百姓。此刻若大军北调,则前功尽弃……”
杨凡急切道:“总理!流寇癣疥之疾,建奴方是心腹大患!末将岂能坐视虏骑在畿辅之地烧杀抢掠?!岂能坐视圣天子居于危城之下?!”
杨凡今日是有备而来,去年被杨圣朝逼迫之际,他便存了心思要打建奴一仗,为此全军上下准备了整年,就是要在这北直隶天子脚下,打给天下人看看。
此时他语气激动,充满了“忠愤”:“末将每每思及北地百姓惨遭蹂躏,便心如刀绞,恨不能插翅飞往北地,与虏决一死战!此乃武人之耻,国朝之辱!”
“大人身负全局,自然需等待朝廷明令,统筹安排。但末将愿为前锋!请总理允准末将先率本部兵马北上!
中原流寇,有总理神威坐镇,有诸多官军协力,定可逐步扫清。而北地之急,刻不容缓啊!末将哪怕只能截杀虏骑一路,亦能为国分忧,稍解京师之围!”
卢象升听着杨凡这番“慷慨激昂”的请战,心中波澜起伏。
他何尝不痛恨建奴屡次入寇,屡次打乱中原剿寇部署?这种流寇与建奴仿佛存在“默契”般,让明军疲于奔命。
每次眼见流寇即将被扑灭,建奴就准时叩关,迫使朝廷抽调精锐北上,导致剿寇功亏一篑,以此往复,恶性循环。
他看着杨凡,对方口中的忠君爱国、迫不及待为国雪耻的姿态极为真诚。
重要的是,杨凡的话将他置于无法反驳的境地,他卢象升作为臣子,难道能说不要优先去救京师、救皇上吗?
卢象升沉吟良久,内心经历着激烈权衡。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杨参将,你所言俱是忠义之言!本督若再阻拦,倒显得不顾君父之危了。”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也罢!本督便先行下令,允你率川东营本部,即刻准备北上勤王!本督会即刻上奏朝廷,陈明情况。你部可为先遣,探明虏情,择机歼敌,但万不可浪战!”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地继续嘱咐:“本督需留在此地,继续清剿残寇,并等待朝廷旨意。若朝廷严令本督北上,本督部署好中原防务马上率天雄军及大部北上与你会合。在此期间,北边……就先行拜托你部了!”
杨凡心中大喜,面上却依旧是沉痛而坚定的表情,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得令!定不负总理重托!必竭尽全力,阻遏虏锋,以报国恩!”
卢象升上前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七省之内,我当与你牌票,沿途粮草优先供应,本官所制直隶亦是,然……到了北地建奴肆掠之地,后勤恐难,杨凡你还需早些做准备。”
“末将谨听总理教诲。”
礼后卢象升又嘱咐了几句,随后杨凡告退下去准备,卢象升望着杨凡领命而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他希望杨凡的锐气能真的在北地有所作为,又担忧其轻敌冒进,而且他也已看出,杨凡此番北上,固然有忠君爱国之心,但其中肯定也有借此战功更进一步的渴望。
然而,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只要能杀敌报国,有些许私心,又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