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心饲养的猎犬反口咬向主人,当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从内部炸裂,真正的掌控者,会如何回应?
大同,日军守备司令部。
炭盆里的火早已熄灭,会议室里弥漫着铁锈般的冰冷和更刺骨的死寂。坂田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他面前的桌面上,摊着两份报告。一份是“影武者”小队在“狼穴”覆灭后的尸检和现场分析摘要;另一份,是中村一郎刚刚送来的、字迹潦草还沾着冻土和……疑似血渍的紧急汇报。
中村一郎垂首立在下方,缺指的右手缠着绷带,脸色灰败。他竭力维持着仪态,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他详细汇报了“鬼见愁”的遭遇:受潮的子弹,诡异的“绝密”信件,突如其来的袭击,胡三炮部下的可疑举动,以及最后不得不丢下物资和部下尸体狼狈撤离的经过。
“……属下判断,胡三炮极有可能已与八路暗中勾结,或至少是严重失职,泄露行踪,导致此次交接失败并遭伏击。”中村的声音干涩,“损失……弹药、补给若干,帝国勇士玉碎一人。胡部伤亡更重,但其心……已不可用。”
坂田依旧没有转身。他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帷幕,看到百里外那片山区里发生的一切。王二娃……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越来越深地扎进他的神经。
“影武者”被连根拔起,“狼穴”化为灰烬,现在,连他布下的外围眼线和爪牙,也开始自相残杀,脱离掌控。这不是巧合。这是一连串精准、狠辣、且极具羞辱性的打击。王二娃不仅是在反抗,更是在挑衅,在用行动告诉他:你的招数,我看穿了;你的棋子,我能掀翻。
“中村君,”坂田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中村一郎脊背发凉,“你的报告里,有一个细节很有趣。你说,袭击来自第三方,并非胡三炮的人直接动手?”
“是……是的!属下虽未能看清,但胡部当时也有人中箭倒地,他们亦显慌乱……”
“那么,”坂田缓缓转过身,眼中没有任何温度,“谁最希望看到你和胡三炮互相撕咬?谁有能力在你的子弹和信件上做手脚,却不直接消灭你们任何一方?”
中村一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明悟和更深的惊骇:“王二娃!是他!他故意制造矛盾,离间我们!”
“还不算太蠢。”坂田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按在王家屯的位置,“他在告诉我,他不仅能守,更能攻;不仅能破我的明枪,更能拆我的暗桩。他在逼我,逼我拿出更多底牌,或者……逼我犯错。”
他盯着地图,沉默了足足一分钟。会议室里只剩下炭灰剥落的细微声响和中村压抑的呼吸。
“胡三炮,废物。”坂田最终冷冷道,“但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活着,对王二娃是个麻烦,对我们……或许还有一点残余的利用价值。”
他下达命令,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中村一郎,你办事不力,暂时停职反省。‘外围协力’事务,交由龟田大尉接手。”
“第二,通知龟田,对胡三炮部,暂不追究,但断绝一切后续支援。放出风声,就说皇军对‘鬼见愁’事件极为震怒,正在彻查内鬼。”
“第三,”坂田的目光移向地图上王家屯外围更广阔的区域,“启动‘铁砧’计划。是时候,让王二娃和他的特务营,尝尝被真正重锤反复敲打的滋味了。”
……
老鹰洞,匪巢。
血腥味和哀嚎取代了往日的喧嚣。胡三炮胳膊缠着脏污的布条,脸色阴沉地坐在虎皮椅上。下面站着几个带伤的头目,个个垂头丧气。死了四个兄弟,伤了三个,三角眼眼看也活不成了。更憋屈的是,换来的子弹是哑的,还莫名其妙挨了日本主子的枪子儿!
“大哥,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一个头目红着眼睛,“小鬼子翻脸比翻书还快!肯定是他们黑了咱们的‘响儿’,还想灭口!”
“放屁!”另一个头目反驳,“肯定是八路搞的鬼!那信,那哑火子弹……八路最会玩这套!”
“八路?八路怎么知道咱们在‘鬼见愁’交易?怎么知道具体日子?”又有人质疑。
匪巢里吵成一团,互相指责,猜疑的空气浓得化不开。胡三炮听得心烦意乱,猛地一拍桌子:“都他娘给老子闭嘴!”
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却又茫然。中村那一枪是真想要他的命。日本主子靠不住了。八路……神出鬼没,更不好惹。断了鬼子的补给,这百十口人怎么养活?枪里没子弹,怎么在这吃人的山里立足?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危机感,如同冰冷的蛛网,缠上了这个悍匪的心头。
……
野狼沟,窝棚。
老猎户听着远处山林里隐隐传来的、不同以往的喧嚣和零星枪声(来自老鹰洞方向的内讧和恐慌),又摸了摸怀里那两颗冰冷的子弹。大柱和小山东已经离开两天了,走之前只留下一句话:“老叔,这几天,不管听到啥动静,带着娃,躲好。”
窝棚角落那个加固过的缝隙,里面藏了一小袋炒面和半皮囊水。老猎户知道,山里的天,真的要变了。他看了一眼熟睡的孙子,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决绝以外的、微弱的光。
……
王家屯,营部。
王二娃接到了赵小山关于“鬼见愁”事件详细结果的补充报告,以及老烟枪关于大同日军异常调动和“铁砧”计划代号的情报片段。
“坂田反应很快。”王二娃将情报递给老周,“他放弃了胡三炮这条废线,但也没有立刻报复。他在收缩,在调整。‘铁砧’……听名字,就不是小打小闹。”
“我们怎么办?”铁蛋问,“要不要趁胡三炮内乱,把他彻底端掉?”
“不急。”王二娃摇头,“胡三炮现在是一头受伤又饿极了的孤狼,逼急了会乱咬。留着他,既能牵制可能残存的日伪特务视线,也能……看看有没有别的可能。”
他走到炭盆边,用火钳拨开灰烬,露出下面暗红的余火。“坂田的‘铁砧’计划,目标肯定是我们。但怎么砸,何时砸,需要判断。教导队!”
“到!”李振华、赵小山等人立刻挺直腰板。
“以‘铁砧’计划为假想敌,结合我们现有的防御体系和可能的外部压力,推演敌人可能采取的三种以上进攻模式,并在两天内拿出相应的应对预案。要考虑到大规模炮击、多路步兵协同推进、空中侦察甚至轰炸的可能性。”
“是!”
王二娃望向窗外,雪还在下。裂冰引发的乱流正在扩散,但真正的寒潮,那来自坂田的、蓄谋已久的致命重击,已经在地平线上积聚起沉重的乌云。
冰层之下的暗战暂告段落,冰面之上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必须在这最后的风暴间隙,将王家屯这艘船,加固到足以劈波斩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