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野狼沟成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孤岛。窝棚顶上积雪压得吱呀作响，老猎户缩在角落里，盯着跳动的油灯火苗，那包盐和两颗子弹揣在怀里，像揣着两块烧红的炭。李振华留下的两个战士，一个叫大柱，一个叫小山东，正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帮老猎户的孙子缝补一件破得没法看的棉袄。针脚歪歪扭扭，但孩子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叔，十五快到了。”大柱闷声说，手里的针线没停。
老猎户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没吭声。十五，黑石坳，“钻山豹”领赏的日子。那天过后，这窝棚里是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地熬着，还是……他不敢想。
“我们排长说了，”小山东声音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清亮，但眼神很稳，“您给指的那条路，我们不碰。但要是那天，有人从那条路上过，动静不对……您就带着娃，往我们之前告诉您的那个石缝里躲，里面有干粮和水。”
老猎户抬起浑浊的眼，看了小山东一眼，又垂下。他想问，你们就两个人，能干啥？但他没问出口。八路做事，好像跟以前那些兵啊匪啊都不一样。他们……好像真的在等什么。
……
老鹰洞，“钻山豹”的匪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火把烧得噼啪响，大块冻硬的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胡三炮敞着怀，露出胸口的黑毛，正跟几个小头目划拳喝酒。新发的步枪就靠在手边，油光锃亮。
“大哥，这月的‘响儿’，该去领了吧？”一个三角眼的头目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这回有‘硬货’。”
胡三炮灌了口劣酒，抹了把嘴，眼里闪着贪婪又有些不安的光：“急啥？中村太君说了，十五，老地方。该咱的，少不了！”他拍了拍腰间的王八盒子，“有了这些家伙，这方圆百里，就是咱爷们的天下！八路？哼，敢来，老子崩了他！”
话虽狠，但他心里其实有点打鼓。最近山里不太平，他手下的崽子们出去“巡山”，总觉得有眼睛在暗处盯着。前几天还丢了一个在沟里放暗哨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疑心是八路干的，但又没证据。中村太君那边传话，让他最近多留心生面孔，特别是带枪的。
“告诉崽子们，十五之前，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胡三炮对三角眼吩咐，“黑石坳那条路，加双岗！发现不对，立刻给老子报信！”
……
西南山区，赵小山小队的岩洞里，气氛凝重。炭火烧得很小，仅够驱散一点逼人的寒气。面前摊开的地图上，老鹰洞、黑石坳以及几条可能的路径都用炭条标得清清楚楚。那个被俘的猎户蜷缩在角落，已经睡着了。
“缺指头的中村，每月十五前后，会亲自或派人到黑石坳附近与胡三炮交接。”赵小山指着地图上一个点，“根据猎户交代和我们的观察，交接点很可能在这个叫‘鬼见愁’的乱石滩，地形复杂，易于隐蔽和撤退。胡三炮通常会带十到十五个亲信前往，中村那边人数不明，但估计不会多，三五个顶天了。”
一名老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赵参谋，咱们摸过去，把他们都端了？正好连人带‘响儿’一锅烩！”
赵小山摇头：“营长的命令是监控，不是动手。我们的任务是摸清规律，确认人员，最好能弄清楚他们运送补给的详细方式和路线。打掉一次交接容易，但会惊动中村和坂田，断了这条线，他们还会找别的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过，监控不代表什么都不能做。我们可以这样……”他压低声音，开始布置。
……
王家屯，营部。
王二娃面前的炭盆火已经弱了，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心神大部分沉浸在“共振视界”中，感知着从不同方向汇聚而来的、微弱而纷杂的“信号”。
野狼沟方向，是压抑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期待，如同冰层下几乎停滞的暗流。西南山区，是冷静的审视与蓄势待发的锐利，像即将离弦的箭。老烟枪从大同城内传来的信息，则充满了污浊的交易与冰冷的算计。
这些信号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逐渐形成一幅模糊却指向明确的图像：一根无形的线，从大同城内的某个阴暗角落伸出，通过“鬼见愁”乱石滩这个节点，连接着老鹰洞的匪巢，最终目的，却是要缠绕、窒息王家屯及其正在扩展的根须。
这根线的关键，就是每月十五的“鬼见愁”交接。
“营长，”老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李振华和赵小山的最新报告都到了。情况汇总起来看，‘鬼见愁’这次交接，很可能是个机会。”
王二娃睁开眼，眸子里映着炭火最后的余烬：“什么机会？”
“抓‘线’的机会。”老周推了推眼镜，“中村这条线，是坂田‘以华制华’、封锁渗透我们的一只重要触手。打掉胡三炮容易，但打不掉这条线。如果我们能在‘鬼见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他们这次交易的确凿证据，或者……留下点什么，让这条线自己乱起来？”
王二娃的目光落在炭盆里即将熄灭的灰烬上，沉默了片刻。
“告诉赵小山，”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按他的想法做准备。监控全程，记录一切。但不要主动接触，不要留下任何我们到过的痕迹。如果有机会……在不暴露的前提下，给他们的‘货’，加点‘料’。”
“加点料？”老周一愣。
“比如，”王二娃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们的子弹，到时候打不响；或者让他们的情报，送到不该送的人手里。具体怎么做，让赵小山根据现场情况判断。原则只有一条：绝不能让他们察觉是我们做的，要让胡三炮和中村互相猜忌，让这条线……从内部开始腐烂。”
命令再次加密传出。
岩洞里，赵小山看着译出的电文，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他走到岩洞深处，从一个防水油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样小东西——一些受潮后重新干燥处理过、性能变得极不稳定的子弹底火，还有两封伪造的、用语含糊却足以引人疑心的日文信件，这是上次“逆刃”行动缴获的日文文件中获得的灵感。
“十五，‘鬼见愁’……”赵小山低声自语，将这些东西仔细包好。他知道，营长要的不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而是一次精准的“手术”，一次在冰层之下，悄然改变水流方向的巧妙操纵。
大雪依然无声飘落，覆盖一切痕迹。但在野狼沟的窝棚里，在老鹰洞的匪巢中，在“鬼见愁”冰冷的乱石滩上，在王家屯静默的营部内，一场围绕着十五之约、无声却凶险至极的暗战，已然拉开了序幕。冰面依旧平整，但其下的暗流，已开始加速，并悄然改变了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