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驶上回城的国道,季洁就打破了沉默。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蜿蜒的路面上,方向盘在手里轻轻打了个圈,避开一块凸起的石子。
“杨震,你说赵铁军背后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依不饶的执拗,“能让他宁愿把枪对准自己,也不肯松半句口。”
杨震正用没受伤的手揉着眉心,闻言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树影。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沈耀东曾透露过线索,指向财政局那边。”他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但具体是哪个环节,哪个人,还没摸到实底。”
本以为赵铁军是把钥匙,能打开这扇门,没成想,这把钥匙自己断了。
“白费功夫了。”季洁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不甘。
方向盘被她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赵铁军自杀的瞬间,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那声轻响,像什么重要的东西碎了。
杨震转头看她,见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突然勾了勾嘴角:“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季洁斜睨他一眼,没说话。
她太了解杨震这德性,但凡说“有好消息”,十有八九要讨点好处。
曾经,要么是让她跑腿买咖啡,要么是想赖掉明天的值班。
现在无外乎是要亲要抱!
她索性把脸转向窗外,故意拉长了声音:“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
“嘿,这招现在不好使了?”杨震被她逗笑,眼里的沉郁散了大半。
他往椅背上一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纪委那边的审批文件下来了,咱们可以放开手脚了。”
季洁的动作顿了顿,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松。
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杨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多说,多年的默契早让他们心照不宣。
那份审批,是针对此处涉案人员的深入调查许可。
赵铁军的死不是结束,是开始。
“看来,这案子还得熬一阵子。”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嘴角却悄悄向上扬了扬。
“熬就熬呗。”杨震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晚的晚饭吃什么,“咱们什么时候怕过熬?”
杨震伸过手,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大不了,我多给你做几顿金银花泡水,败败火。”
“去你的金银花。”季洁被他逗笑,抬手拍开他的手,眼底的阴霾彻底散了。
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把那对总是带着锐气的眼睛,照得亮闪闪的。
车里没再说话,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和窗外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季洁专注地开着车,方向盘在她手里像有了生命,稳稳地朝着六组的方向驶去。
杨震靠在副驾上,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就算前路还有再多迷雾,只要身边有这么个人,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
有些话,不用说透。
就像此刻,他们都清楚,这场仗还没打完,但只要他们俩在,六组在,就没有破不了的局。
车窗外的天渐渐放晴,远处六组办公楼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在阳光下像个沉默却坚实的影子,等着他们回去,继续未完的战斗。
市财政局,局长办公室外间,楚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百叶窗拉得严丝合缝,只漏进几缕惨白的光线,落在他面前那摞厚厚的报表上,却照不亮他眼底的阴翳。
已经下午三点了。
“楚秘书放心,医院那边我亲自去,保证干净利落。”那声音里的笃定,此刻却像根细针,反复刺着楚砚的神经。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赵铁军的号码孤零零地躺着,通话记录停留在今早八点零三分。
那是他跟赵铁军的最后一通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提示音第三次从听筒里传来,楚砚猛地掐断通话,手机被他攥得发烫。
作为局长秘书,他最擅长的就是掌控节奏。
可这次,赵铁军的失联像颗突然炸响的哑炮,让他精心织好的网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起身走到文件柜前,假装整理文件夹,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办公室的门。
外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里间局长正在接电话,隐约传来讨论预算的声音,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只有楚砚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难道赵铁军失败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是被六组抓了?还是……当场被击毙了?楚砚更倾向于后者。
如果赵铁军活着,以杨震和季洁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就会顺着这条线摸下去。
沈万山留下的账本、自己经手的那几笔“特殊支出”、还有他替局长签字的那些灰色文件……
每一样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手指在口袋里摸到手机的棱角,通讯录里有个加密的号码,备注是“清”。
那是他动用关系找的人,专门处理这些“摆不平”的麻烦。
只要一个电话,哪怕沈万山被关在六组会议室,他们也有办法让他“意外身亡”。
可指尖悬在屏幕上,楚砚却停住了。
不行。
赵铁军是刑侦支队副支队长,这个时候再动手脚,等于告诉六组“我心里有鬼”。
楚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头。
他能在高立伟身边待五年,靠的从来不是铤而走险,而是滴水不漏。
“沉住气……”他对着玻璃倒影里的自己低语。
镜中的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眼镜后的眼神却藏着与这副斯文模样不符的狠戾,“赵铁军是警察,他的事瞒不住。
六组那边有动静,一定会传出来。
现在只能等。”
等赵铁军的死讯,或者等他招供的消息。
无论哪一种,他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楚砚回到座位,拉开抽屉最底层,里面放着个牛皮纸信封,装着他早就准备好的辞职报告和一张假身份证。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至少能有条退路。
指尖划过信封粗糙的纸面,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刚接下第一笔“好处费”时。
高立伟刻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楚,这行水太深,想站得住,就得比谁都狠,比谁都沉得住气。”
当时他信了,现在却只觉得喉咙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