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时光还没来得及发作，代码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了下一个演示项目——
钓鱼！
屏幕上，火柴人来到河边甩出鱼竿。
那个反人类的“量子鱼漂”小游戏，如期而至。浮标毫无规律地剧烈抖动着。代码故意失败了好几次，钓上来的全都是些破靴子、烂轮胎、空罐头之类的“垃圾”。
很好！
鲜时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对！就是这样！用这些毫无价值的垃圾，去无情地狠狠嘲弄玩家付出的时间和精力！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代码操控着火柴人抱着一堆垃圾，走到了村里的“铁匠”面前。
铁匠，是一个由几个黑色方块组成的极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Npc。
火柴人把垃圾，一件一件地递给了铁匠。
铁匠吐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由乱码组成的对话框。然后，在一阵“叮叮当当”极具工业感的音效之后，他从那些垃圾里提炼出了……一小块“再生金属锭”。
屏幕上方，再次弹出一行小字：【恭喜您，解锁了隐藏配方：变废为宝。】
鲜时光的血压，开始“噌噌”地往上涨。
“这……又……是……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句话。
“是‘循环经济学’，鲜总！”方格抢着回答，眼神亮得吓人，“这依然是来自于您的伟大启示！您说，要让玩家体会到‘低回报’，但您从未说过，回报为‘零’！我们将您‘所有努力都归于平凡’的思想，进行了深度的艺术加工！”
“这些垃圾，单独看确实是无用的！但是！当它们通过‘劳动’这个催化剂，被重新组合、熔炼、赋予新的形态时，它们就完成了从‘无价值’到‘有价值’的伟大价值重构！这既是对现代消费主义的无情批判，也是对‘劳动创造价值’这个朴素真理的最崇高赞美啊！”
鲜时光的拳头，在椅子扶手下面悄悄地捏紧了。
够了！
求求你们，不要再赞美了！不要再解读了！
我的“朴素真理”，就是想让这个游戏单纯地烂得一败涂地啊！
他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那个他亲自设计的“无效社交”任务系统上。他觉得这个系统，是如此的完美，如此的无懈可击，总不能再被他们玩出什么花样来了吧？
“任务，”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让我看看……‘村长的凝视’。”
代码熟练地操作着，火柴人来到村长老头面前接下任务。
一人一Npc并肩而立，开始长达一分钟尴尬和沉默地……看日落。
一分钟后，任务完成。
村长缓缓地吐出了那句充满了终极关怀的经典台词：“你……是个好人。”
好！
太好了！
鲜时光的心，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锚。这空虚的感觉！这无意义的奖励！这浪费生命的体验！回来了！全都回来了！这才是《耕耘者》的灵魂啊！
他正准备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突然，他看到了屏幕的左下角，一个他小小的从未见过的UI图标亮了一下。
那图标，是一本书的样子，上面写着两个小字：【逸闻】。
“那是什么？”鲜时光的声音，已经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代码似乎完全没感觉到老板语气的变化，他一脸自豪地点开了那个图标。一个图文并茂，制作得极其精美的“故事鉴赏”界面弹了出来。
只见上面写着：【恭喜您，解锁了人物逸闻：《村长的黄昏恋·上篇》】。
下面，是一段文笔优美感情真挚的背景故事，讲述了村长年轻时是如何与隔壁村的“翠花”相识相爱，又是如何因为家庭的反对而被迫分离的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
在故事的结尾，还有一行小小的灰色提示：【当您与村长共同看过七次日落，且‘翠花’所在的‘清溪村’对您的好感度达到‘友善’时，或许……可以尝试去创造一些改变。】
鲜时光彻底僵住了。他的大脑，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吐槽，在这一刻全部凝固。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两个依然沉浸在自我感动和对他的无限崇拜中，他亲手挑选的寄予了“亏钱厚望”的……卧龙凤雏。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给了他们一堆破铜烂铁。
结果，他们用这堆破铜烂铁，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搭建出了一台……结构精密、功能复杂、马力强劲的发动机！
他想要一盆仙人掌，一盆只需要浇水但不会有任何变化的仙人掌。
而他们却背着他，在这盆仙人掌的沙土下面埋下了一个错综复杂，四通八达，联通着整个地球生态系统的……巨大宝藏！
他们把一款“不好玩”的游戏，硬生生地做成了一款“需要玩家自己去寻找乐趣”，充满了“探索感”和“发现感”，拥有着该死的“深度”和“内涵”的……神作胚子！
就在这时，方格和代码看到鲜时光久久不语，只是用一种“呆滞”的眼神看着屏幕，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他们以为，鲜时光是被他们深刻的理解力和卓越的执行力，给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了！
“鲜总！”方格激动地打开了最终的“杀器”——一份长达两百页名为《论耕耘者中的存在主义与结构主义》的ppt。
“这，就是我们团队对您的思想进行的系统性梳理和总结！”
鲜时光眼睁睁地看着ppt上，把他当初胡说八道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然后旁征博引从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到萨特的“存在先于本质”，从东方的禅宗到西方的后现代，为游戏里每一个反人类的设计都找到了无比光辉无比深刻的理论依据。
最后，ppt定格在最后一页。
上面，用加粗的鲜红字体写着他们对这款游戏的终极定义：
【《耕耘者》，一款不取悦玩家，只筛选知音，献给所有孤独灵魂可以玩的哲学。】
鲜时光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有两行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完了！
全完了！
三千万，买回来一个“可以玩的哲学”！
他，鲜时光，用一种前无古人后也可能没有来者的方式，再一次以一种无与伦比无可挑剔的姿态，精准、漂亮、完美地……
成功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办公室里已经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所有员工都在为他们伟大的“作品”，为他们伟大的“领袖”，而疯狂庆祝。他们看到了老板眼角的泪水，看到了他那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庞，看到了他那因为无上的喜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鲜时光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他伸出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鼓着掌。
他脸上，带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好……”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很……好……”
“你们……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话音未落，他被狂喜的员工们高高地抛向了空中。
在一片“鲜总牛逼”、“《耕耘者》必将改变游戏史”的欢呼声中，被抛到半空中的鲜时光，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水晶吊灯，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系统……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