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江省省委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李毅飞在办公室里踱步,手里拿着刚刚收到的传真。
是京城纪委发来的——关于钟鸣案件的协查通报。
“钟鸣已于今晚八点在其邻省住所被控制。”传真上的字很简洁,“根据初步审查,钟鸣涉嫌在江省工作期间严重违纪违法。
现需江省方面协助调取相关证据材料,具体清单附后。”
附页上列了二十多项,从2015年到2018年的会议记录、审批文件、项目合同,甚至包括一些当年的接待记录。
陈默敲门进来:“领导,专案组的同志都到了。”
“让他们稍等。”李毅飞拿起电话,拨通了冷明沐的号码,“冷书记,您看到传真了吗?”
“看到了。”冷明沐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京城纪委办案,我们全力配合。
你亲自负责,要什么给什么,不要讲条件。”
“我明白。但有些材料涉及省委常委会记录,需要您签字。”
“我现在过来。”
十分钟后,冷明沐出现在李毅飞办公室。
他穿着深色夹克,显然也是从休息室直接过来的。
“清单我看了,”冷明沐坐下,“大部分材料都在档案馆,调出来不难。
但有两份文件需要注意——2016年江港项目立项的原始会议记录,2017年那场增补协议的签字稿。
这两份文件,当年都有争议。”
“您的意思是?”
“实事求是。”冷明沐说,“文件是什么样,就提供什么样。
不要修饰,不要隐瞒。京城纪委的同志是专业的,他们能看出问题。”
李毅飞点点头,对陈默说:“通知档案馆,现在就去调材料。
所有清单上的文件,原件复印,加盖公章,天亮前必须整理好。”
“是。”
陈默离开后,冷明沐站起身,走到窗前:“毅飞,你知道钟鸣为什么栽在江港这件事上吗?”
李毅飞想了想:“贪欲?”
“是,也不是。”冷明沐转过身,“更根本的,是他忘了自己是谁。
一个省委副书记,本应为一方百姓谋福祉,他却把心思用在了怎么捞钱上。
江港那一百八十亿的债,他拿了多少?几千万?几个亿?可这钱他花得安心吗?”
窗外夜色深沉,只有零星的灯光还亮着。
“我跟他共事八年,”冷明沐继续说,“刚认识时,他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干部。
后来怎么就变了?权力大了,诱惑多了,把持不住了。人啊,最难的就是始终如一。”
李毅飞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冷明沐这番话不仅是感慨,更是在提醒他——这条路很长,诱惑很多,要时刻记得为什么出发。
凌晨三点,省档案馆地下室灯火通明。
档案馆长老赵带着三个工作人员,在密集架间穿梭。
清单上的文件分散在不同的卷宗里,有些还好找,有些得翻好几个盒子。
“这份,2016年8月15日省委专题会议记录。”一个年轻馆员从架子上抽出一个蓝色卷宗盒。
老赵接过来,翻开。
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但字迹清晰。
参会人员名单,发言记录,会议结论……一页一页,记录着当年那场决定江港命运的会议。
“复印三份,原件放回。”老赵说,“注意,页码顺序不能乱。”
“明白。”
另一个馆员找到了更麻烦的东西——2017年那份增补协议的签字稿。
这不是正式文件,是当时谈判过程中的草稿,上面有各种修改痕迹,还有不同人的批注。
“赵馆长,这个要复印吗?上面有些批注字迹很模糊。”
“复印,尽量清晰。”老赵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这些修改痕迹很重要,能看出当时是怎么谈判的,谁让了步,谁坚持了。”
地下室里只有复印机的嗡嗡声,和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凌晨四点,陈默开车来到档案馆。
老赵已经把整理好的材料装箱,整整三大箱。
“都齐了?”陈默问。
“清单上的都齐了。”老赵擦了擦额头的汗,“但有两份文件,我觉得应该加上。”
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两个档案袋:“这是当年审计江港项目时的原始工作底稿,还有几份举报信的核查记录。
这些不在清单上,但我觉得京城纪委的同志可能会需要。”
陈默接过档案袋,看了看:“您确定要提供?”
“确定。”老赵说,“既然要查,就查个彻底。
这些材料放在我这里好几年了,每次看到都心里发堵。
现在有机会查清楚,是好事。”
陈默点点头,把档案袋也放进箱子。
三个大箱搬上车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回到省委大楼,李毅飞正在办公室里吃泡面。
见陈默进来,他放下叉子:“拿到了?”
“拿到了,还多了一些。”陈默把老赵给的两个档案袋递过去,“档案馆老赵主动提供的,当年的审计底稿和举报信核查记录。”
李毅飞打开档案袋,快速浏览。
工作底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记录了当年审计人员发现的问题;
举报信核查记录则显示,当年有过几次调查,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李毅飞合上档案袋,深吸一口气:“一起送过去。
告诉京城纪委的同志,江省全力配合,需要什么随时提。”
“好。”
上午八点,京城纪委的专车抵达省委大院。
三个箱子被搬上车,交接手续很快办完。带队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姓林,很干练。
“李省长,感谢支持。”林组长和李毅飞握手,“这些材料对我们很重要。”
“应该的。”李毅飞说,“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
林组长点点头,压低声音:“另外有件事,赵长春那边,可能也需要江省协助。
他虽然在京城工作,但很多问题发生在江省。到时候还要麻烦你们。”
“没问题。”
车子驶离大院。李毅飞站在门口,看着车子消失在街角。
钟鸣倒了,赵长春可能也快了。而江省,作为问题的发生地,必须面对过去,才能走向未来。
回到办公室,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的日程安排。
上午九点,债务重组专题会;十点半,会见几家有意参与江港重组的企业代表;下午,审计工作汇报……
满满当当的一天。
但李毅飞觉得,今天的工作特别有意义——因为每推进一步,就离真相更近一步,离解决问题更近一步。
九点的会议准时开始。
国资、财政、审计的人都已经到齐,还有两家律师事务所的代表——这次债务重组涉及复杂的法律问题,需要专业支持。
“开始吧。”李毅飞在主位坐下。
孙伟先汇报:“新公司的组建方案已经细化。国企控股51%,两家民企各占24.5%。
董事会九人,国企五人,民企四人。重大决策需要三分之二以上同意,国企有一票否决权。”
“民企那边同意吗?”
“同意了。”孙伟说,“他们更关心运营权。经过谈判,我们同意由他们推荐总经理人选,但必须经过董事会批准,而且要有明确的业绩考核指标。”
李毅飞点点头:“运营方案呢?”
“这是重点。”钱坤接过话头,“新公司成立后,第一件事就是对江港园区进行全面评估。
哪些资产有价值,哪些是包袱,要分清楚。有价值的升级改造,包袱该剥离剥离,该处置处置。”
“债务怎么处理?”
“我们和银行谈了几轮。”钱坤翻开笔记本,“基本达成一致:现有贷款重新打包,利率降到4.5%,期限延长到十五年。
同时,银行同意提供二十亿的新贷款,用于园区改造。”
“条件是什么?”
“新贷款要用园区资产抵押,而且新公司前五年的现金流要优先还贷。”钱坤顿了顿,“另外,银行要求省政府出具支持函,承诺在必要时提供流动性支持。”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这个要求很敏感——政府出支持函,意味着要承担潜在风险。
“大家什么意见?”李毅飞环视众人。
审计的赵明先开口:“从审计角度看,江港园区的核心资产质量不错,主要是运营问题。
如果新公司能改善运营,现金流应该能覆盖还贷。但前提是,运营真的能改善。”
“我同意。”孙伟说,“所以关键在运营团队。
我们必须确保新公司请到的是真能干事的人,而不是又来一批混日子的。”
李毅飞沉思片刻:“这样,支持函可以出,但要加条件——新公司必须聘请独立的第三方机构,每季度对运营情况进行评估。
如果连续两个季度不达标,省政府有权要求更换管理团队。”
“这个办法好。”钱坤点头,“既给了支持,又加了约束。”
会议开到十一点。
散会后,李毅飞对陈默说:“通知那两家民企的代表,下午的见面提前到两点。我想听听他们对运营的具体想法。”
“好。”
下午两点,两家民企的代表准时到达。一家是国内的知名物流企业,一家是有外资背景的产业投资公司。
两家都派了副总裁级别的人来,可见重视程度。
会议室里,李毅飞开门见山:“两位,江港的情况你们应该都了解了。我想听听,如果你们来运营,打算怎么做?”
物流企业的副总先开口:“李省长,我们研究过江港。它的地理位置其实很好,靠近长江,交通便利。
问题出在定位——想做大而全,结果什么都没做好。
我们的想法是,专注做冷链物流和跨境电商。这两块市场需求大,而且我们有现成的客户资源。”
“具体措施呢?”
“第一,改造现有仓库,升级成高标准冷库。
第二,引进我们的信息系统,提高效率。
第三,利用我们的全国网络,把江港接入体系。”副总说得很清晰,“我们测算过,如果做得好,三年内可以实现盈利。”
产业投资公司的代表接着发言:“我们更关注园区的整体升级。
除了物流,还可以发展加工贸易、供应链金融、数据服务。
我们愿意投入资金,引进技术,但需要政策支持——比如税收优惠、通关便利、人才引进等。”
李毅飞仔细听着,不时记几笔。
两家企业思路不同,但都有可行性。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展现出了专业性和诚意。
“两位的建议都很好。”他说,“但我要提醒一点——江港不能再折腾了。
无论谁来做,都要有长期打算,要真正扎根。
那些赚快钱、搞投机的想法,趁早打消。”
“李省长放心,”物流企业的副总说,“我们做企业,讲的是持久。
江港这块地,我们看中的是未来十年的发展潜力。”
“我们也是。”产业投资公司的代表点头,“短期利益我们不在意,我们要的是打造一个标杆项目。”
会谈进行了两个小时。
结束时,李毅飞心里有了底——这两家企业,应该靠谱。
送走客人后,陈默走过来:“李省长,京城纪委的林组长来电话,说材料收到了,很有价值。
另外,他们需要几个人去京城协助调查,主要是当年参与江港项目的经办人员。”
“名单呢?”
“在这里。”陈默递过一张纸,上面列了五个名字,都是退休或在职的处级干部。
李毅飞看了看:“通知这五个人,明天去京城。
告诉他们,配合调查是义务,不要有顾虑,也不要隐瞒。”
“如果他们问为什么……”
“就说是工作需要。”李毅飞说,“其他的,不要多说。”
傍晚时分,李毅飞难得准时下班。
工作也许很难,也许要面对很多阻力,也许会有反复。
但必须做,因为这是责任,是承诺,是初心。
手机震动,是陈默发来的短信:“那五个人都通知到了,明天上午去京城。”
李毅飞回复:“好。另外,明天上午的会提前到八点,我要听审计的最新进展。”
发完短信,李毅飞抬起头。夜空中有几颗星星,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