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湖心。
楼船顶层,宽敞轩厅内,暖炉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琉璃窗外是无声飘落的鹅毛大雪与墨色湖面,窗内则是灯火通明,文气氤氲。
案几之上,宣纸铺陈,徽墨研浓,湖笔林立,端砚生辉。
更有数张专门用于作画的大案摆放开来,气氛已然烘托到位。
魏王朱麒、府尊蒲存义、苏方正以及林世海等人,皆退至稍远处的席位,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场中三位主角的雅兴。
只有少数侍从在角落静立,随时准备添墨、换纸。
汤尹立于窗边,负手看着窗外茫茫雪景,湖岸边的点点灯火与喧嚣仿佛被这雪幕隔绝,只剩下这一方宁静的天地。
他许久未曾动笔,只是静静地看着。
许贞清性子更急些,已然有些技痒,他搓了搓手,笑道。
“子畏兄,莫非还在酝酿惊世之作?不如先由老夫抛砖引玉,热热场子?”
汤尹未回头,只是淡淡道:“还是昌谷你先请吧。”
许贞清也不客气,走到一张案前,提起一支大号湖笔,饱蘸浓墨,略一沉吟,便笔走龙蛇。
他写的是诗,亦是书法。
“《乙未春雪夜泛舟泛月湖》”
…………
“湖船金碧灿,墨意胸中横。”
“莫笑骚人老,犹能笑后生。”
诗句既描绘了眼前景致,又抒发了自己不服老、愿与年轻人一争长短的豪情。
更妙的是他的书法,用的是他最为擅长的行楷,笔力雄健,结构严谨,于法度中见洒脱,引得林世海在一旁不住点头喝彩。
“昌谷的笔力愈发精纯了,此诗此字,已属上乘!”
赵麟也由衷赞道:“许公宝刀未老,学生佩服。”
许贞清哈哈一笑,颇为自得,将笔一放:“砖已抛出,就看你们的玉了!”
这时,汤尹终于转过身来。
他目光扫过案上宣纸,又看了看窗外雪景,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超脱。他没有选择写诗,而是径直走向那张最大的画案。
“研墨。”他平静吩咐。
侍从连忙上前,将一方顶级松烟墨磨得浓稠如漆。
汤尹挽起道袍的袖子,露出略显清瘦却稳健的手腕。
他深吸一口气,骤然出手。
他没有用笔,而是直接伸出右手食指,插入那浓墨之中,随即闪电般在雪白的宣纸上划动起来。
“指墨。”许贞清低呼一声,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魏王朱麒,林世海、蒲存义、苏方正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
这可是汤尹当年名震江南的绝技之一,以指代笔,更能展现其磅礴不羁的性情与对力道的控制。
只见汤尹手指翻飞,或点、或抹、或勾、或扫。
浓墨、淡墨、焦墨在他指尖变幻无穷。
顷刻之间,雪夜、远山、孤舟、寒林的轮廓便跃然纸上。
那意境苍茫、孤寂,却又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傲岸。
画成,他并未停手,换了一支狼毫小笔,在画幅右上角题下一首诗。
笔迹与他平日书法又有不同,更显狂放恣意,与指墨画的意境完美契合。
“万壑松声寂,千山雪影寒。”
“孤舟凝碧水,独坐钓江滩。”
诗成,笔落。
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诗、这画、这字所蕴含的极致意境震慑住了。
尤其是那二十个字,仿佛将天地间的孤寂与清冷写尽了,却又在孤寂中透出无比的坚韧与傲骨。
“这……这诗……”
许贞清声音都有些颤抖:“子畏兄,此诗只应天上有。这画,这字……你……你沉寂数十年,锋芒非但未减,反而更胜往昔。”
他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老友的修为,已经到了鬼神莫测之境。
林世海更是激动得老脸通红,能亲眼见证这样一幅融诗书画于一体的神作诞生,他觉得此生无憾了!
魏王、蒲存义等人也算是书画收藏爱好者,怎能不懂这幅画以及诗词的价值?,
那扑面而来的艺术感染力与宗师气度,让他们也明白,眼前这幅作品,足以成为传世瑰宝。
汤尹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向赵麟,目光中带着考校与期待:“小子,到你了。”
压力,瞬间给到了赵麟。
在两位文坛泰斗,尤其是恩师刚刚拿出如此惊世之作后,他该如何接?
接不好,前面积累的文名恐怕都要大打折扣。
赵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名篇,最终定格。
他知道,此刻不能怯场,必须拿出与之匹配,甚至在某些方面能形成对话的作品。
他走到案前,没有立即动笔,而是对汤尹深深一揖。
“恩师此作,已臻化境,学生叹为观止,不敢言超越。唯有另辟蹊径,抒写学生心中之块垒,请恩师、许公指正。”
他选择的是“词”,一种在当下虽已出现,但尚未被主流完全推崇到与诗并列的文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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