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天命杀猪匠 第1章 天谴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一动也不动,粘稠的热浪裹着苍蝇恼人的嗡嗡声,一阵阵扑在脸上。我靠在冰凉的土坯墙根下,盯着地上忙忙碌碌的一队蚂蚁,眼神发空。

里屋传来奶奶断续又吃力的咳嗽,每一声都像钝刀子割在我心口上。药罐子在灶上咕嘟咕嘟地滚着,熬着一屋子洗不掉的苦味。

王屠户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和鄙夷的眼神又撞进脑子里。

“陈七?就你小子还想赊账?你那拿绣花针的手拎得动我的砍刀么?滚蛋!别碍着老子做生意!”

街坊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声针一样扎在背上。

“老陈家这娃算是废了…守着个病痨奶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啧啧,祖上那么显赫的杀猪匠,到了他这儿,断了根喽…”

是啊,断了。从我爹娘莫名其妙死在猪圈里那天起,从奶奶哆哆嗦嗦抓起她那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棍,逼我对着祠堂里那把蒙尘的祖传杀猪刀跪下那天起,就断了。

“小七…小七…” 奶奶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垂死之人的执拗,穿透门帘。

我猛地回神,撩开打着补丁的粗布门帘钻进去。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病人身上特有的衰败气和浓重的药味。奶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我。

她枯柴般的手猛地抓住我的腕子,冰凉,硌人。

“小七…你…你再发一次誓…”她急促地喘着,胸口破风箱般起伏,“对着列祖列宗…发毒誓!这辈子…绝不杀生!绝不碰那刀!否则…否则五雷轰顶,死无全尸…断子绝孙!”

我的心狠狠一抽,喉咙发紧:“奶奶…”

“发誓!”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眼睛瞪得滚圆,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快!发誓啊!”

看着她濒死的模样,所有挣扎和委屈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化成一声压抑的哽咽。我垂下头,避开她那灼人的目光,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重复那早已烂熟于心的毒誓。

“我陈七…对天发誓…此生绝不杀生…绝不碰祖传杀猪刀…如违此誓…五雷轰顶…死无全尸…断子绝孙…”

声音落在死寂的屋里,轻飘飘的,却像最沉的枷锁,又一次捆死了我。

奶奶听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猛地松了手,瘫回枕上,大口喘气,眼神涣散地望着黢黑的房梁,嘴里喃喃:“好…好…不能碰…天命…违逆不得…要死人的…”

当天夜里,奶奶就走了。走得很不安详,眼睛是让我给硬合上的。

家里穷得连块像样的薄棺都置办不起。我跪在奶奶冰冷的身体前,看着空荡荡的米缸和灶台上那半碗黑黢黢的药渣,王屠户的鄙夷,街坊的议论,还有奶奶临终前那恐惧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轮番烫着我的心。

发过的毒誓?比饿死强吗?比让人戳着脊梁骨骂废物强吗?

一种混杂着悲痛、愤怒和破罐破摔的狠劲,猛地冲垮了所有畏惧。我红着眼睛,猛地站起身,走到祠堂角落那堆杂物前,发疯似的扒开蒙尘的破渔网和烂稻草。

露出了那把刀。

刀身狭长,微带弧线,暗沉沉的黑铁色,刃口却凝着一线若有若无的冷光。刀柄是深色的老木,被无数代先人的手汗浸得油润,上面刻着一道古怪的、从未见过的深槽。整把刀透着一股沉沉的、令人心头发窒的死气。

我一把将它攥在手里。冰凉刺骨,激得我汗毛倒竖。

“去他娘的天命!”我对着奶奶的尸身,嘶哑地低吼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吼给她听,还是吼给自己听。

……

三天后,我用借来的破板车拉着奶奶下了葬。坟头土还没干,我就夹着用破布裹着的杀猪刀,找到了镇上有名的猪伢人张胖子。

张胖子的猪圈臭气熏天,嚎叫声震耳欲聋。他斜着眼上下打量我,又瞥了眼我怀里露出一角的刀柄,撇撇嘴:“老陈家的?行,给你个活儿。西头李财主家办寿,要头等的‘一刀清’,赏钱少不了。就那头‘黑煞神’,劲儿大,好几个老手都憷头,你小子…敢不敢?”

他指了指猪圈最里头。

那确实是一头罕见的巨猪,怕有不下千斤重,浑身鬃毛黑硬如铁,一双小眼睛赤红,隔着栅栏喘着粗气,獠牙外翻,透着股凶戾。

圈旁还围着几个看热闹的屠夫和闲汉,抱着胳膊,脸上带着戏谑和不怀好意的笑。

我心头一横,重重点头:“就它!”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栅栏,踏入黏腻污糟的地面。那巨猪“黑煞神”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猛地停止了躁动,庞大的身躯转向我,赤红的小眼睛竟不再是凶戾,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神色。

我深吸一口呛人的腥臊气,从破布包里抽出那把祖传的杀猪刀。

刀身在这污秽之地,竟似乎更幽暗了几分。

周围看客的哄笑和议论声忽然低了下去。

我沉腰蹬地,左手猛地探出,想要去揪那猪的耳朵,将其制服。这是杀猪匠的标准起手式。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粗硬鬃毛的刹那——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千斤重的“黑煞神”,竟发出一声完全不似猪嚎的、沉闷而悲怆的嘶鸣,前腿一弯,轰然跪倒在我面前!

庞大的身躯砸得泥水四溅。

它昂起巨大的头颅,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然后,那张淌着涎水的长嘴开合,发出了一串模糊、嘶哑,却清晰可辨的人语!

“呃……呃……天命……杀……戮……”

它似乎说得极为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血沫和无尽的恐惧。

“你……身负……天命……三……三年……必…遭天谴!!”

最后四个字,它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嘶吼出来,震得整个猪圈都在嗡鸣。

话音落下的瞬间,它巨大的头颅猛地耷拉下去,砸在泥里,彻底断了气。那双赤红的眼睛还圆睁着,直勾勾地对着我。

整个猪圈死寂无声。

张胖子手里的烟杆掉在了地上。

旁边的屠夫们脸上的笑容僵住,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个个眼珠瞪得几乎爆出眼眶,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炸透了全身!手里的杀猪刀沉得几乎握不住。

那毒誓……奶奶的恐惧……猪王的人语……天谴……

“妖…妖怪啊!”不知谁率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爬爬地往外逃。

人群瞬间炸窝,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逃离了这个邪门的猪圈,只剩下我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对着那具跪倒的庞大猪尸和一片狼藉。

……

那一整天,我都浑浑噩噩。李财主家嫌晦气,赏钱没给,只让人把猪抬走了。张胖子脸色煞白,远远扔给我几个铜板,像躲瘟神一样让我快滚。

我攥着那几枚滚烫的铜钱,夹着那把变得异常冰凉的刀,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村里人看见我,远远就避开,指指点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恐惧和厌恶。

夜,深沉得吓人。没有风,连狗叫都没有,死一样的静。

我蜷在冰冷的土炕上,那把杀猪刀就放在枕边,黑暗中,它似乎比夜更黑,无声地散发着寒意。一闭眼,就是奶奶绝望的脸,猪王下跪的诡异画面,和那诅咒般的“三年天谴”。

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

“啊——!!”

一声极度惊恐凄厉的惨叫猛地划破死寂的夜空,是从村东头传来的!

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

紧接着,村西头,村南头,村北头……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哭嚎声此起彼伏地炸响!整个村子像是瞬间被扔进了滚油锅!

发生什么事了?!

我连滚带爬地跌下炕,扑到窗边,戳破窗纸往外看。

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一声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在不同的方向响起,又很快戛然而止。

一种灭顶的恐惧攫住了我。是…是天谴来了吗?因为我没有遵守誓言?可为什么是别人在死?

混乱的恐惧持续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所有的声音又突兀地消失了。

村子重新陷入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我死死捂着嘴,背靠着土墙滑坐在地,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这一夜,再无一声息。

直到天蒙蒙亮,外头才逐渐有了人声,却是更大的惊恐和哭嚎。

我颤抖着拉开房门一条缝。

只见街坊邻居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脸上全是见了鬼似的骇然。

“死…死了!都死了!”王老伯瘫坐在我家门不远处,眼神涣散,喃喃自语,“张屠户…李屠户…赵屠户…还有猪伢张胖子…全都…全都死家里了!死状…太惨了啊…”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昨天围观我杀猪的那些屠夫…还有张胖子…全死了?!

一股冰凉的恶寒瞬间沿着我的脊柱爬满了全身!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偏偏我这个违背了毒誓、亲手引来诡异的人…却还活着?

我猛地转身,冲回屋里,反手死死插上门栓,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枕边——

那把祖传的杀猪刀,静静躺在那里。

鬼使神差地,我一步步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把它拿了起来。

窗外,微弱的晨光照了进来,落在暗沉的刀柄上。

我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只见那原本只有一道古老深槽的刀柄上,一夜之间,竟然多了一道纹路!

那纹路扭曲、怪异,深深地刻进木质里,颜色暗红发黑,像是被血浸透后又干涸了无数遍。

它既不像任何已知的符文,也不像装饰的花纹。

那形状…赫然像是一个正在极度痛苦中挣扎嘶嚎的…

非人非猪的扭曲面孔!

最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