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抹除”神光吞噬的瞬间，林陌的意识，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状态。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扔进了粉碎机里的文件。
他的记忆，正在被一行行地删除。
他叫什么，他从哪里来，他经历过什么……这些构成他“自我”这个概念的基本信息，正在飞速地消散。
紧接着，是他的感知。
视觉，听觉，触觉……这些他用来与世界交互的工具，也在被一一卸载。
最后，是他存在的“逻辑”。
“我”这个概念本身，正在被系统底层，标记为“无效参数”，即将被彻底清理，释放所占用的“现实空间”。
这就是“概念抹除”。
一种，从根源上，否定你存在的，终极的死亡。
对于任何生命来说，这都是无法抵抗的，绝对的终结。
但是，林陌不是“任何生命”。
或者说，在启动《传承》乐章的那一刻，他已经主动地，将“林陌”这个独立的个体概念，与一个更庞大，更坚固的集体概念，绑定在了一起。
那就是，“文明的传承”。
“抹除”指令，在删除“林陌”这个文件的同时，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这个被他当做“底层逻辑”绑定的，庞大的“概念病毒”。
于是，在林陌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奇特的一幕。
那个纯白的，代表着“抹除”规则的光芒，在接触到“传承”概念的瞬间，停滞了。
“抹除”的逻辑，无法处理“传承”这个概念。
因为“传承”的本质，就是对抗“抹除”。
一个老师死了，他的知识，在学生身上“传承”。
一个英雄死了，他的精神，在后人心中“传承”。
一个文明覆灭了，它的故事，在另一个文明的史书里“传承”。
你可以抹除一个载体，但你无法抹除，已经传递出去的，信息本身。
就像你可以删除电脑里的一个视频文件，但你无法删除，所有已经下载了这个视频的，其他电脑里的，备份。
“抹除”和“传承”，在规则的层面上，陷入了死循环。
“裁决者”那本就不堪重负的系统，终于，彻底崩溃了。
林陌感觉到，那股正在分解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地瓦解，消散。
而他自己的意识，也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飘向了无尽的虚无。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虽然代价是，“林陌”这个身份，这个“壳”，确实是被“抹除”了。
但他最核心的“自我意识”，却借助“人间”大阵这个庞大的服务器，在系统崩溃的瞬间，成功地，将自己“备份”了下来。
“谢幕……也挺累的……”
这是他，作为“林陌”这个角色，最后的念头。
……
昆仑基地，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
胜利的喜悦，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牺牲者，尤其是那位神秘“导演”的，沉痛的哀悼。
“将军，搜救队已经抵达目标区域。”通讯器里传来报告，“那里……什么都没有。”
张振国沉默着。
屏幕上，那个被抹除的区域，像一个丑陋的伤疤，烙印在燕京的地图上。
那是一个，连空间本身，都消失了的“无”之地。
“继续搜索周边。”张振国下达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的命令。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所有人都看到，地图上那个圆形的“空洞”，它的边缘，开始泛起涟漪。
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紧接着，那个“空洞”，竟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收缩。
破碎的空间，正在自我修复。
被抹除的现实，正在被世界的底层规则，重新“书写”出来。
几分钟后，那个空洞，彻底消失了。
楼房，街道，绿化带……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指挥大厅里，所有人都看傻了。
秦岳的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
“世界的自我修正！‘抹除’规则消失了，世界的底层逻辑，正在自动填补这个bUG！”
他激动地冲到控制台前，双手飞快地操作起来。
“快！重新连接那个区域的监控探头！说不定……说不定‘导演’他……”
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是啊，既然被抹除的“物”都能恢复，那被抹除的“人”，是不是也有可能……
屏幕上，那个区域的实时监控画面，终于被接了进来。
街道上，空无一人。
那栋“导演”最后所在的居民楼，完好无损地矗立在那里。
“快！放大！看他的房间！”张振国吼道。
画面拉近，锁定了那个窗户。
房间里，空空如也。
桌椅，电脑，都还在。
但那个他们从未见过，却在过去几十个小时里，成为他们主心骨的身影，却不在那里。
所有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看来，物理层面的现实可以被修复，但“概念”层面的存在，一旦被删除，就真的，回不来了。
“将军……”秦岳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就在这时，青鸾带领的玄鸟小队，已经第一个冲进了那栋居民楼。
“报告将军！已进入目标房间！”青鸾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喘息，“房间内，没有发现任何人！”
“仔细检查！”
“是！”
青鸾和她的队员，开始对这个不大的房间，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房间里的一切，都太普通了。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组装电脑。
没有任何，能证明主人身份的东西。
就好像，住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幽灵。
“队长，你看！”一个队员，指着那台黑着的电脑屏幕。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那台电脑，突然“嘀”的一声，自己启动了。
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没有复杂的代码，也没有任何图像。
只有一行，用最简单的宋体字，打出的话。
【the show must go on.】
【演出，必须继续。】
【——导演。】
青鸾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立刻通过耳麦，将屏幕上的内容，报告给了指挥大厅。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屏幕上，那句简短的，却又充满了无穷意味的话。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遗言吗？
还是说……
秦岳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一个疯狂的，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一个优秀的导演，在一部戏结束后，会做什么？
他会死吗？
不。
他会去准备，下一部戏。
难道……
“将军……”秦岳的声音，因为一个大胆的猜测而颤抖，“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导演’这个角色，只是他在这部戏里的，一个身份。”
“现在，这部戏演完了。他也该……谢幕退场了。”
“他不是死了，他只是……下班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荒诞无比。
但不知为何，却让指挥大厅里，那股沉重的悲伤气氛，悄然消散了许多。
是啊。
一个能用两千万人的故事，去对抗神罚的“导演”。
他的思维，又岂是他们这些“演员”，能够揣度的。
或许，对...他来说，这真的，只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张振国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说不清是欣慰还是苦涩的，笑容。
“臭小子……”
他低声骂了一句。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去了哪里。”
“夜鸦，欠你一条命。”
“这座城市，欠你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