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京城里没什么新鲜玩乐，往年这时候，林晏早就窝在暖阁里抱着手炉看话本了。
这日，却有个从前一块儿混的纨绔朋友找上门来，递上一张描金帖子。
“谢夫人，”
那朋友挤眉弄眼，还是沿用着旧时戏谑的称呼，“冬日里闷得慌，哥几个组了个蹴鞠赛，热闹热闹！您如今虽是……嘿嘿，但当年在场上那也是有一号的，怎么样，来不来？”
林晏接过帖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蹴鞠！
他可是有好些年没正经踢过了。
成日里不是跟着谢霄忙正事，就是窝在家里，骨头都快生锈了。这邀请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去！当然去！”
他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兴奋得脸颊泛红。
等那朋友走了，他立刻拿着帖子跑去书房找谢霄，献宝似的递到他眼前：
“呜呜！你看！蹴鞠赛！我也报名了！”
谢霄从公文里抬起头，扫了一眼那花里胡哨的帖子，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天寒地冻的，去踢球？”
“活动活动就不冷了嘛！”
林晏扒着书案边缘，眼巴巴地望着他，“而且……他们肯定都带着家眷护卫组队，我一个人去多没意思……呜呜，你陪我去嘛，我们组一队！”
谢霄看着他满是期待的眼睛，那点不赞同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他放下笔，淡淡道：
“许久不碰，生疏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练练！”
林晏见他没直接拒绝，立刻打蛇随棍上，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拽，“走走走，现在就去院子里练！”
谢霄被他缠得没法，只得放下公务，被他拉到了府里后院那片空旷的练武场上。
下人拿来鞠球。
谢霄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简单做了几个热身动作。他身姿挺拔，动作间依旧带着一种利落的协调感，显然底子还在。
林晏就随意多了，兴致勃勃地抢过球，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用脚背、膝盖、肩膀去颠球。
可惜技艺生疏，没几下球就掉了，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去追，像个扑腾的鸭子，逗得旁边几个偷偷围观的小丫鬟捂嘴直笑。
“哎呀！不算不算！再来！”
他捡回球，不服气地继续尝试。
谢霄站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扬起。他走过去，接过林晏手里的球，示范了几个标准的动作，颠、踢、拐、搭，鞠球仿佛黏在他身上一般，灵活地上下翻飞。
“哇！”
林晏看得眼花缭乱，羡慕不已，“呜呜你好厉害！”
“专心点。”
谢霄把球踢还给他，“看准落点，用巧劲，不是用蛮力。”
林晏依言照做，虽然还是磕磕绊绊，但比刚才好了些。
他学着谢霄的样子跑动、传球，可惜准头欠佳，好几次球都直接飞到了谢霄脸上，被谢霄轻松挡开。
“对不起对不起！”
林晏每次都赶紧道歉，然后又笑嘻嘻地跑去捡球。
空旷的场地上回荡着他的笑声和奔跑的脚步声。
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了细汗，脸颊红扑扑的，却格外开心，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个无忧无虑、肆意玩闹的少年时光。
谢霄多数时候只是站在原地，精准地接住他传来的球，再稳稳地传回去，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在场地上撒欢的身影。
练了几天，林晏自觉“技艺大涨”，信心也膨胀起来。
这天训练时，他见谢霄传过来一个稍高的球，一时兴起，学着那些高手的模样，跃起身想用胸口停球。
可他起跳的时机和高度都没掌握好，球是碰到了，人却在落地时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咔嚓”一声轻响，紧接着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右脚踝传来。
“啊——！”
林晏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抱着脚踝瞬间疼出了眼泪。
原本站在几步开外的谢霄脸色骤变，几乎是在他倒地的瞬间就冲到了他身边，蹲下身，声音紧绷：
“别动！伤到哪里了？”
“脚……脚踝……好痛……”
林晏疼得龇牙咧嘴，眼泪汪汪地看着谢霄。
谢霄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将他打横抱起，快步往屋里走，一边沉声吩咐吓呆了的下人：
“快去请郎中！要快！”
回到卧房，谢霄轻轻将林晏放在床上，动作轻柔地脱掉他的鞋袜。
只见右脚踝已经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碰一下林晏就疼得直抽气。
谢霄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眉头紧锁，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懊恼。
郎中很快被请来了，仔细检查后，松了口气：
“万幸，只是轻微的骨裂，未曾伤及根本。但需绝对静养，不可走动，至少需一月方能慢慢恢复。”
林晏一听，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像霜打的茄子，蔫儿了。
一个月不能动？
那蹴鞠赛岂不是彻底没戏了？
“怎么就要一个月啊……”
他哭丧着脸，看着自己被包扎得像个小粽子的脚踝，沮丧得不得了。
谢霄付了诊金，送走郎中，回到床边坐下。
他看着林晏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是难得的柔和：
“伤筋动骨一百天，能一个月好转已是幸运。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
他拿来郎中留下的药膏，亲自用手心焐热了，再动作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涂抹在林晏红肿的脚踝上。
他的手指温热，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那小心翼翼的架势，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林晏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感受着脚踝上传来的温热和轻柔的按压，心里的那点委屈和沮丧，好像也被这无声的温柔抚平了一些。
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
“可是……不能去比赛了……”
“养好身体要紧。”
谢霄涂好药，用干净的细布重新包扎好，替他盖好被子，“比赛年年都有。”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蹴鞠大赛那日，林晏还是闷闷不乐。
他趴在窗边，听着隐约从远处赛场传来的喧闹声和喝彩声，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
正当他唉声叹气时，谢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推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带轮子的椅子。
那椅子看起来比寻常座椅宽大，下面装了四个小轮子，椅背可以调节角度，旁边甚至还搭着一条厚厚的毛毯。
“这是……？”
林晏好奇地指着那椅子。
“带你去看比赛。”
谢霄言简意赅，走过来，小心地避开他的伤脚，将他从床上抱起来，稳稳地放在那张特制的轮椅上，又用毛毯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
“我能去？”
林晏惊喜地睁大眼睛。
“嗯。”谢霄推着轮椅，平稳地向外走去，“坐稳了。”
赛场设在城西的皇家蹴鞠场，人声鼎沸。谢霄推着林晏出现时，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人认出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林晏起初还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被场上的热烈气氛感染了。
他被谢霄安排在视野最好的位置，面前还摆上了热茶和点心。
比赛开始，谢霄将他安置好，便转身去了场边准备区。
轮到谢霄他们这一队上场时，林晏立刻忘了那点不自在，扒着轮椅的扶手，抻着脖子，眼睛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霄虽然多年未正式踢球，但底子极好，跑动、传球、射门，动作依旧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优雅。
在一群或笨拙或莽撞的参赛者中，显得格外出挑。
每当谢霄拿到球，或是做出一个漂亮的过人动作，林晏就激动得忘乎所以，也顾不上脚疼了，挥舞着胳膊，扯着嗓子大喊：
“呜呜！这边！传过来！”
“好球！过得好！”
“射门！快射门！哎呀——就差一点点！”
“呜呜加油！你是最棒的！”
他喊得面红耳赤，声音都快劈叉了，比场上任何一个人都投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他也浑然不觉。
场上的谢霄，似乎总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声音。
每一次听到那熟悉的、带着急切和兴奋的呼喊，他的动作仿佛就更迅捷了几分，眼神也愈发锐利。
他不知疲倦地奔跑、拦截、组织进攻，那劲头，不像是在参加一场娱乐性质的比赛，倒像是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使命，仿佛要将场上那个无法奔跑的人的那份力气，也一并使出来。
最终，谢霄所在的队伍毫无悬念地夺得了头筹。
当裁判宣布结果时，林晏高兴得差点从轮椅上蹦起来，幸好被旁边的下人及时按住。
他看着谢霄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朝自己走来，额发被汗水打湿，呼吸微促，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他。
林晏忘了脚踝的疼痛，忘了不能参赛的遗憾，心里只剩下满满的骄傲和与有荣焉。
他朝着谢霄伸出双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呜呜！我们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