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喧嚣暂歇,海风裹着咸腥拂过众人衣襟。
沐萍郡主莲步轻移,青石板在她脚下发出细碎轻响。
她目光扫过荆棘、卫紫绫,最后落在敖广身上,仿佛要穿透喧嚣看清什么,终于上前一步,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荆少侠、卫姑娘、敖舵主,沐萍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荆棘眉峰微挑,目光如鹰隼般落在这位看似柔弱的郡主身上。
海风似也屏息。
沐萍的声音平缓得近乎死寂,如同在诉说他人的故事,将那段浸透血泪的过往缓缓道出。
她既是大明沐王府的郡主,更是背负着守护“大湿婆经”宿命的孔雀王朝圣女。
故国被黑冢罗王的铁蹄踏碎,她如同一枚飘零的棋子,被仓皇送入沐王府避难成为沐王的义女。
然而祸患未曾远离,最信任的贴身侍女竟早已倒戈,将她的隐秘身份与重宝所在卖给塞王爷。
那侍女如今已摇身变作邪教“佛母”,一手兰花拂穴的绝技封死了沐萍的经脉,将她如同货物般塞入木箱,混入白马寺运往西域的经书队伍中。
若非谷月轩侠骨仁心机缘巧合救下……
“当今天下,沐萍早已孑然一身。”她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唯余义父义母的再造恩情不可不报。此身别无长物,唯此残躯尚有用处。恳请荆少侠,卫姑娘,送我…去和亲。”
她的目光投向波涛汹涌的海面尽头,那里仿佛盘踞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巨兽,“唯有如此,方能抵达黑冢罗王身边……他身上,背负着我孔雀王朝的血海深仇,覆灭此獠,是我此生最后的使命。”
言辞落尽,码头上只剩海浪冲刷岸礁的呜咽。
荆棘沉默,目光锐利如刀锋,无声地转向身旁的谷月轩。
谷月轩的头垂得更低,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那平日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沉凝如水,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焦灼与痛楚,紧抿的唇角绷成一条锐利的线。
一股压抑的怒火在他胸膛深处无声地灼烧、冲撞。
荆棘太了解这位师兄了——这副模样,分明是心被撕裂又被死死捂住,不敢言、不敢怒,只能任由其在胸腔里轰鸣煎熬。
“师兄,此事,你意下如何?”荆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谷月轩猛地抬起头,眼底翻涌着激烈的挣扎,最终如同被无形的巨石压下,只余一片沉重的灰。
他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阿棘…沐郡主…为大义而来。此诺沉重,还望你…代为周全,助她…成行。”
那“成行”二字,轻飘得仿佛随时会被海风吹散。
荆棘嘴角牵起一丝莫测的弧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转而看向卫紫绫,语气果断:“师妹,备好客房,安顿诸位贵客。”
视线随即掠过敖广,声音骤然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之意:“小敖,传信黑冢罗王:沐郡主在此,三日后,我等亲自‘送亲’!让他备好‘大礼’,恭候大驾!”
“送亲”二字从他齿间迸出,宛如金铁交鸣。
谷月轩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黯淡。
他无言地抬手,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能示意身后那些面露不忍的江湖朋友,默默跟上卫紫绫安排的指引。
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荆棘丛生之地。
夜色如水,浸润着卫家堡清幽的院落。
窗棂纸上,映出一双依偎的剪影。
“师兄,”卫紫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与急切,指尖轻轻戳着荆棘的胸口,“大师兄看沐郡主的眼神,分明已是情根深种!你怎能答应送她去那龙潭虎穴?这和亲手推她入火坑有何分别?”
她仰起脸,眸光在烛火映照下透着焦虑与不解。
荆棘轻笑一声,大手自然而然地抚上她柔滑如缎的青丝,指尖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墨色:“傻师妹,我这师兄,骨头缝里都刻着‘君子’二字。他此刻心里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一拳打死黑冢罗王!可他能如何?沐萍以家国大义相请,字字泣血,他谷月轩岂能悖逆她的‘自愿’?那是往她心口上再捅一刀!他只能把自己憋死,也开不了那个口。”
卫紫绫没好气地拍开他那不安分的手,美目圆睁:“少卖关子!快说,你这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水?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
“知我者,师妹也!”荆棘哈哈大笑,眼中骤然迸射出寒星般的厉芒,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冷酷与自信,“东海之上,稍微能入眼的势力,除了咱们卫家堡,不就只剩‘黑冢罗王’那伙盘踞海岛的恶犬了吗?我本就打算寻个由头,把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杀气倏然弥漫,烛火为之摇曳:“区区一个认贼作父、甘为倭寇鹰犬的汉家败类,也敢觊觎我汉家女儿?正好!他想要郡主?我荆棘就亲自给他送去!只不过——”他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一字一顿,“是给他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