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拂过庭院,竹影婆娑。
苏婉宁坐在书桌前,就着台灯拿出那本记录了她和顾淮相识相知,承载着她所有爱情的蓝皮笔记本。
笔尖悬停片刻,终于落下:
“顾淮,今日一别,方知你从前奔波辛苦。从前只道相逢容易,而今才懂离别寻常。华北路远,望你珍重,人生漫漫,携手同行......”
接着,一手清丽的小楷在纸上徐徐铺开:
“《高阳台·别后》
晚砌风轻,疏窗竹乱,孤灯照影偏长。
漫展云笺,旧事触手微凉。
停针欲写相思字,却无端、墨渍沾裳。
记当时,笑语茶烟,共倚斜阳。
知君此去关山远,料尘侵客鬓,寒透征裳。
辗转年华,几回误认归航。
秋深怕听蛩声切,更何堪、月满西廊。
但深祈,来日春衫,同看新篁。”
窗外月色清辉如水,腕间手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仿佛在回应着远方的思念。
她轻轻合上笔记本,终于展开了顾淮那封墨迹尚新的信笺。信纸上的字迹比往日略显匆忙,却依然力透纸背:
“婉宁:
见字如面。
调令忽至,华北演训,归期未定,唯恐失约周六之期,心甚愧疚。
前路虽远,然心有所系,便不觉其遥。营地窗外亦有星月,料想与江南所见同辉。
望你潜心学问,勿以为念。
你志在星空,我守此山河,虽隔千里,亦是并肩。
纸短情长,望自珍重。
顾淮
匆笔”
信确实简短,措辞比以往更加克制,可“亦是并肩”四个字,却让她的心尖轻轻发颤。
她反复品读着这句话,指尖在那四个字上久久流连,仿佛能触摸到他落笔时的温度与心跳。
他是在告诉她,即便相隔两地,他们依然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朝着共同信仰的方向前进。
她将信纸沿着原来的折痕仔细收好,贴身珍藏,如同守护一个无声却郑重的承诺。
夜色渐深,腕表的指针不知疲倦地走着,既丈量着绵长的思念,也见证着两颗遥遥相守的心。
她深深呼吸,然后,将太姥爷泛黄的手稿、自己构建的复杂模型,还有崔教授与刘副主任指出的材料与控制难题,在书桌上徐徐铺展。
她把离别的愁绪仔细收起,轻轻压在心底。
此刻,还不是感伤的时候。
灯光下,那些图纸与公式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她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将这份因离别而催生出的力量,注入到眼前的工作中。
华北某野战军驻地,旷野的风卷着沙砾拍打在窗棂上,比江南的微风猛烈得多。
顾淮站在新宿舍的窗前,刚刚结束长达数小时的情况汇报与工作交接,此刻才得以在这片陌生环境中稍作喘息。
窗外是整齐的营房和无边的黄土,与他熟悉的青瓦白墙截然不同。
他从军装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好的饭团。饭团已经冷了,但梅干菜特有的咸香依然萦绕在鼻尖。
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送入口中缓慢咀嚼——这是临行前苏婉宁塞进他行李里的,说是让他路上垫饥。
那是,她的味道,也是,连接两个世界的纽带。
他想起分别时她站在哨所旁的模样。她眼眶泛红,却努力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那个笑容里没有埋怨,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期待。
他的婉宁,比他想象的更加坚韧!
将剩下的饭团重新包好珍藏,顾淮在书桌前坐下,翻开崭新的笔记本。他在第一页郑重写下日期和驻地名称,随后用钢笔勾勒出一节简单的竹子,在旁边工整标注:
蓄势,节节高。
他或许不懂她研究的那些复杂公式,但他懂得如何积蓄力量,懂得在每个关节处寻找突破。
在这个风沙漫天的傍晚,两个相隔千里的灵魂,正以各自的方式向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江南小院的书房里,橙黄的灯光在纱罩下静静流淌了一夜。
苏婉宁完全沉浸在泛黄手稿与密集数据构成的世界里,笔尖在演算纸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偶尔停笔沉思时,她会抬起头,望向窗外墨染的夜空——在那片相同的星幕之下,他或许正就着灯光研究作战地图,或是在沙盘前推演训练方案。
地理的距离固然无法逾越,但思想的共鸣却能穿透千山万水。
当晨光初透,第一缕熹微穿过窗棂,恰好落在她刚刚完成的框架草图上。
这个融合了太姥爷灵感与工程约束的新模型,虽只是雏形,却让理论研究终于触摸到了现实的门槛。
她搁下笔,轻轻活动酸涩的手腕。彻夜未眠的脸上不见倦色,反而漾开一种清澈的平静,就像雨后的江南晴空。
在这个平凡的黎明,她与千里之外的他,都在各自的“战场”上完成了离别后的第一次蓄力。
关山难越,但星火不灭,前路可期。
暑期转眼即逝。
初秋的清晨,薄雾氤氲的站台上,苏婉宁踮起脚尖,小心地将姥姥的行李箱安置在行李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