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亲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都听我的。”
“安心在家等着。”
他漆黑的眸子闪着自信的光,眼神明亮而坚定。
“等我回来,带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那份自信,瞬间稳住了所有摇摆不定的人心。
村民们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和期盼。
李砚秋这才转过头,淡淡地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张豪。
他笑了。
“你等着看就行。”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背着帆布包,大步朝着村外走去。
回到县城,李砚秋没有片刻停留,直接赶到了长途汽车站。
开往省城的汽车,是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客车,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
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谈笑声,还有发动机“突突突”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李砚秋好不容易才在后排找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将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
汽车发动,一路颠簸。
每一次过坑,整个车厢都猛地一震,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这就是七十年代的远行,没有舒适可言,只有无尽的煎熬。
李砚秋闭上眼,靠着冰冷的车窗,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突然响起一声压抑的惊呼。
“我的钱包!”
一个坐在过道旁的中年男人,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双手在自己那件的确良衬衫的口袋里疯狂摸索。
“我的钱包不见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里面……那里面可是我给娃看病的救命钱啊!”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男人身上,同情,怜悯,却又无能为力。
李砚秋的眼睛,在第一时间睁开。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个失主,而是飞快地扫过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很快,他的视线锁定了一个目标。
一个坐在车厢中段,穿着灰色旧夹克,留着山羊胡的瘦小男人。
在所有人都看向失主的时候,只有他,低着头,眼神躲闪,身体不自然地朝着车门的方向挪动。
他的手,正悄悄地伸向自己的裤兜。
那里,鼓起了一个不自然的轮廓。
就在这时,那个瘦小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与李砚秋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四目相对。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变得凶狠起来。
他不再掩饰,猛地站起身,就想往车门口挤。
“抓小偷啊!”
失主反应过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就想扑过去。
车厢里顿时乱成一团。
可那小偷身形灵活,滑不溜手,在拥挤的人群里左冲右突,眼看就要挤到车门边。
这时,
坐在后排的李砚秋,看似只是因为颠簸,随意地伸了伸腿。
他的脚尖,精准地绊在了那小偷飞奔的脚踝上。
“哎哟!”
小偷只觉得脚下一股大力传来,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摔了个滚地葫芦,重重地摔在了过道上。
“啪嗒。”
一声轻响。
一个黑色的、因为塞满了钱而显得鼓鼓囊囊的钱包,从他怀里飞了出来,掉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
李砚秋不动声色,依旧安稳地坐在座位上,只是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哎,这位同志,你钱包掉了。”
失主愣了一下,随即狂喜,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钱包死死地抱在怀里。
“我的钱!我的钱!”
而那个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偷,挣扎着爬起来,怨恨地瞪了李砚秋一眼,自知已经暴露,不敢再停留,趁着众人不注意,拉开车门,狼狈地跳下了还在缓慢行驶的汽车,转眼就消失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一场危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车厢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那个失主检查完钱包,确认分文未少后,激动地冲到李砚秋面前,眼泪鼻涕一大把,几乎就要给他跪下。
“同志!不,恩人啊!”
“太谢谢你了!你就是我全家的大恩人啊!”
李砚秋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举手之劳而已。”
他重新靠回座位,闭上了眼睛,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
通往省城的路,还很长。
长途汽车的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
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厢里昏昏欲睡的乘客们摇晃一下。
李砚秋闭着眼,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身体随着车子有节奏地起伏,脑海里却在飞速地盘算着。
省城之行,比他预想的要更复杂。
陈老的那封表彰信,分量很重。
但在省城那种大地方,在一个庞大的国营总厂面前,这封信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他心里没底。
那可是省机械总厂,是工业体系里的庞然大物。
想从虎口里拔牙,光靠一封信,不够。
必须多做几手准备。
李砚秋在脑海里,将所有能利用的资源和人脉,都过了一遍。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一个缜密的计划正在他心中成形。
傍晚时分,汽车终于晃晃悠悠地驶进了省城客运站。
车门打开,一股混合着煤烟、尘土和各种食物味道的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李砚秋背着帆布包,随着人流走下车。
他站在原地,抬眼望去。
宽阔的柏油马路,一眼望不到头。
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楼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自行车流汇成一条钢铁的河流,叮叮当当,川流不息。
这里是省城。
一个充满压力,也充满机遇的地方。
李砚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属于大城市的气息,吸入肺中。
他平静地审视着四周,眼神里带着警惕。
刚走出客运站没几步,几个穿着旧汗衫,眼神活泛的男人就围了上来。
“同志,住店不?有热水,干净又便宜!”
“兄弟,坐车吗?三轮车,去哪儿都行,比你走路快!”
“要票不?粮票、布票、工业券,啥都有!”
李砚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目光从那几人脸上一扫而过。
那几个“黄牛”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心里一突,后面的话都噎了回去,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李砚秋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他没有去找那些门脸气派的大旅馆,而是在客运站附近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找到了一家挂着“国营红星招待所”牌子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