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煤场,清晨五点的天刚蒙着层薄灰,像被墨汁洇过的宣纸。黑色的煤堆连绵成山,在熹微的光里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风卷着煤屑子往人衣领里钻,带着铁锈与泥土混合的涩味。远处传送带“轰隆轰隆”地响,像头疲惫的巨兽在喘气,皮带与滚轮摩擦的“吱呀”声时不时刺破空气,惊飞了煤堆旁槐树上的麻雀,鸟雀扑棱翅膀的声音里,还混着远处早班矿工咳嗽的闷响。
煤场入口的铁皮房歪歪扭扭立着,红漆剥落的招牌上“镜海煤场”四个字只剩一半,另一半被去年的暴雨泡得发黑。房檐下挂着的旧灯泡晃来晃去,昏黄的光线下,澹台?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拆开的安全帽,LEd灯珠在她指间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我说澹台姐,你这折腾半个月了,真能让安全帽亮成星星?”说话的是老张,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矿工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沾着的煤尘让皱纹更显深刻,只有那双眼睛,因常年在井下见不到光,泛着点浑浊的亮。他手里攥着个磨损严重的矿灯,灯头处缠着圈胶布,是前天才换的。
澹台?抬头,额前碎发沾着点煤末,她随手用手背擦了擦,留下道黑印。“老张,你别不信,”她举起手里的LEd灯板,对着晨光晃了晃,蓝白色的光在煤堆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这灯珠是防水的,我在里面加了锂电池,充次电能用三天,到时候安全帽里一亮,整个井道都能看清。”
老张凑近看了看,粗糙的手指碰了碰灯板,又赶紧缩回去,像怕碰坏了什么宝贝。“可井下湿气大,这玩意儿别短路了,到时候没亮成星星,倒成了‘流星’。”他嘿嘿笑了两声,笑声里带着点自嘲,“想当年盼丫头还在的时候,总说要给我做个会发光的帽子,说这样下井就不怕黑了。”
提到“盼丫头”,澹台?的动作顿了顿。她想起三天前在老张的安全帽内侧发现的“盼”字,是用指甲刻的,刻痕里还嵌着煤屑,那是老张被拐女儿的小名。她把灯板往安全帽里塞了塞,声音轻了点:“放心,我都做过防水测试,再说,盼丫头肯定也希望你戴着亮堂堂的帽子下井。”
就在这时,煤场门口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一辆银灰色的SUV停在铁皮房旁,车窗降下,露出张年轻的脸。女孩扎着高马尾,发尾染成了浅棕色,穿着件黑色冲锋衣,胸前别着个志愿者徽章,脸上带着点没脱的稚气,却又故作成熟地皱着眉。
“请问这里是镜海市煤场吗?我是市志愿者协会的,叫不知乘月。”女孩探出头,声音清亮,像刚煮开的水,冒着热气。她推开车门下来,手里拎着个黑色的背包,背包带里露出半截红色的安全帽,帽檐上贴着同款的反光条——和老张安全帽上的一模一样。
澹台?和老张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老张先反应过来,他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有点踉跄,盯着女孩的安全帽,嘴唇哆嗦着:“你这帽子……这反光条是在哪买的?”
不知乘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安全帽上的反光条,笑道:“这是我小时候我爸给我贴的,他说这样晚上走路安全。怎么了,大叔,你也喜欢这个?”
老张的眼睛突然红了,他猛地抓住女孩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不知乘月皱起了眉。“你爸……你爸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在这煤场待过?”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旁边几个准备下井的矿工围观。
澹台?赶紧拉开老张,对不知乘月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她话没说完,就被不知乘月打断了。
女孩挣开老张的手,揉了揉手腕,脸上的笑容淡了点:“我爸叫张建国,二十年前确实在这煤场工作过,后来……”她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后来矿难,就没回来。”
“张建国!”老张喊出声,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煤尘,成了一道道黑痕,“我就是你爸的工友!当年矿难,他……他把我推出来的,自己却没来得及……”
不知乘月愣住了,手里的背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笔记本、笔和几张老照片散了出来。澹台?弯腰去捡,无意间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矿工服,抱着个小女孩,女孩头上戴着个红色的安全帽,帽檐上的反光条在阳光下闪着光,和不知乘月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这是……”澹台?拿起照片,声音有点发颤。
不知乘月蹲下来,捡起照片,指尖轻轻摸着照片上男人的脸,声音带着哭腔:“这是我三岁生日时拍的,我爸说,等我长大,就给我做个真正的星光帽,让我走到哪都亮堂堂的。”
老张看着照片,哭得更凶了:“你爸当年总说,盼丫头最喜欢星星,等他攒够钱,就带她去看真正的星星。他还说,以后要在井道里装满灯,让所有矿工都不用摸黑走……”
就在这时,煤场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比平时传送带的声音更响,带着点不祥的震动。地面微微摇晃,槐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掉下来,砸在煤堆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怎么回事?”不知乘月站起来,皱着眉往煤场里面看,远处的井道口冒出了股黑烟,像条黑色的蛇,在灰白色的天空下扭动。
一个满脸是汗的矿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手里的矿灯甩得老高,声音嘶哑:“不好了!井下塌方了!有井下兄弟还在里面!”
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瞬间凝固,只有远处的传送带还在“轰隆”作响,却显得格外刺耳。老张猛地抹掉眼泪,抓起地上的安全帽就往井道口跑,澹台?也赶紧跟上,不知乘月犹豫了一下,也拎起背包追了上去。
井道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慌作一团,有的在打电话求救,有的在往井里喊着同伴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澹台?挤到前面,看到井口的支架已经歪了,黑色的煤块不断从里面滚出来,带着股刺鼻的硫磺味。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澹台?抓住一个准备往下跳的矿工,“下面情况不明,盲目下去会出事的。”
“那怎么办?里面还有人啊!”矿工红着眼睛,甩开她的手,“都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不管他们!”
老张也急得直跺脚,他看着澹台?,突然想起了什么:“澹台姐,你不是说你的安全帽能亮吗?能不能让这灯在下面指条路?”
澹台?眼前一亮,她赶紧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做好的星光帽,分给旁边的矿工:“这帽子里的灯珠能发出不同颜色的光,我设置了程序,红色代表危险,绿色代表安全,你们戴着这个下去,跟着绿色的光走,就能找到被困的人!”
矿工们接过安全帽,纷纷戴上,灯珠一亮,在昏暗的井道口形成了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不知乘月看着这一幕,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对讲机,递给澹台?:“这是协会给的,能和井下通话,我刚才在车里充好电了。”
澹台?接过对讲机,按下通话键:“下面的人能听到吗?我们会往下放星光帽,跟着绿色的光走,我们在上面接应你们!”
过了几秒,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听……听到了……我们在……三号巷道……这里有……有积水……”
“好,你们别慌,我们马上派人下去!”澹台?说完,对老张点了点头,“你带两个人下去,注意安全。”
老张握紧了手里的矿灯,又看了一眼不知乘月,像是下定了决心:“乘月,你在上面等着,我一定把人救上来,也让你爸看看,他当年的心愿,今天实现了。”
不知乘月看着老张的背影消失在井口,眼眶突然红了。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还在笑着,怀里的小女孩戴着会发光的安全帽,笑得一脸灿烂。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不好!这里有瓦斯泄漏!灯不能亮太久,会引爆的!”
澹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对着对讲机大喊:“那你们赶紧关掉灯珠,用矿灯照明!”
“不行!矿灯的电池快没电了!”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急,“而且这里的岔路太多,我们快分不清方向了!”
澹台?急得团团转,不知乘月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有办法!”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小巧的无人机,无人机的机身上也贴着反光条,“这是我改装的,能在井下飞行,我在里面装了热成像仪,还能投射激光指引方向。”
她快速地调试着无人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嘴里念叨着:“热成像仪能找到人的位置,激光可以画出路线,只要让他们跟着激光走,就能出来。”
澹台?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惊讶地问:“你还会改装无人机?”
不知乘月笑了笑,眼里闪着光:“我大学学的是机械工程,我爸以前总教我修东西,他说‘动手能力强,走到哪都饿不死’。”她说着,把无人机往井口放了放,“准备好了,我让它飞下去。”
无人机“嗡嗡”地飞进井口,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井下的画面,热成像仪显示有井下红点在三号巷道附近,周围还有不少蓝色的光点,是积水。不知乘月操控着无人机,投射出一道绿色的激光,在巷道壁上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路线。
“下面的人注意!跟着绿色的激光走!无人机就在你们前面!”不知乘月对着对讲机喊,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却又格外坚定。
对讲机里传来回应:“看到了!我们跟着激光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的心里都像揣着个兔子,怦怦直跳。煤场的风越来越大,卷起的煤屑子打在脸上,生疼。远处的救护车 sirens 声越来越近,像一道希望的光,刺破了笼罩在煤场上空的阴霾。
突然,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欢呼声:“我们出来了!我们看到井口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老张带着三个矿工从井口爬了出来,他们身上沾满了煤泥和水,脸色苍白,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还有两个矿工被后面的人扶着,看起来有点虚弱,但意识还清醒。
“太好了!都出来了!”澹台?跑过去,扶住一个快要倒下的矿工,给了他一瓶水。
老张走到不知乘月面前,脸上的煤泥混着汗水,却笑得像个孩子:“乘月,我们做到了!你爸的心愿,我们今天实现了!”
不知乘月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些戴着星光帽的矿工,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块煤精石,上面刻着个“盼”字,是她小时候刻的。
“张叔叔,这是我小时候给我爸刻的,”她把煤精石递给老张,“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我爸和盼丫头,一起看着你们平平安安。”
老张接过煤精石,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喜悦的泪。他看着手里的星光帽,又看了看不知乘月,突然把帽子摘下来,戴在了她的头上:“这顶星光帽,该给你戴,你是盼丫头,也是我们煤场的小英雄。”
不知乘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她戴着星光帽,对着阳光晃了晃,蓝白色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她,说要给她做个会发光的帽子,说这样走到哪都不怕黑。现在,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星光帽,也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心愿——不是要多么耀眼的光,而是要让每一个在黑暗中前行的人,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就在这时,煤场深处突然又传来一阵震动,比刚才更强烈,井口的支架“嘎吱嘎吱”地响,像是随时会塌下来。所有人都脸色一变,抬头往井口看去。
“不好!还有余震!”一个矿工大喊,指着井口,“支架要塌了!”
老张脸色一变,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往井口跑去:“里面还有台无人机!不能让它埋在里面!那是乘月的心血!”
不知乘月也反应过来,跟着跑了过去:“张叔叔,别去!危险!”
澹台?想拉住他们,却已经来不及了。老张冲到井口,伸手去够还在里面的无人机,就在这时,支架“轰隆”一声塌了下来,黑色的煤块像雨点一样砸下来,瞬间淹没了井口。
“张叔叔!”不知乘月尖叫着,想要冲过去,却被澹台?死死拉住。
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瞬间凝固,只有风吹过煤堆的声音,和不知乘月压抑的哭声。远处的救护车已经到了,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却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塌掉的井口,无能为力。
澹台?看着不知乘月,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她想起老张刚才的笑容,想起他手里的煤精石,想起那些戴着星光帽的矿工,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她拍了拍不知乘月的肩膀,声音有点哽咽:“别难过,老张他……他是为了保护你的无人机,也是为了他的兄弟,他是个英雄。”
不知乘月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她看着塌掉的井口,又看了看头上的星光帽,突然擦干眼泪,握紧了拳头:“我不会让张叔叔白白牺牲的,我要把星光帽推广到所有的煤场,让所有的矿工都能平平安安地下井,平平安安地出来。我还要在这建一个‘星光井道’,用张叔叔的名字命名,让他永远看着我们。”
她说着,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今天,我在镜海市煤场,认识了一群最可爱的人,他们用生命守护着彼此,也守护着一个关于星光的梦想。我会带着这个梦想,一直走下去,直到所有的黑暗,都被星光照亮。”
阳光渐渐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煤场上,给黑色的煤堆镀上了一层金边。不知乘月戴着星光帽,站在塌掉的井口前,身影单薄却又格外坚定。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有了新的方向,而那些关于星光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三个月后,镜海市煤场的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的井口支架立了起来,比以前更坚固,刷着醒目的黄色防锈漆,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井口旁立着一块黑色的石碑,上面刻着“张建国·星光井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不知乘月蹲在碑前,轻轻擦拭着碑上的字迹,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星光帽,帽檐的反光条在阳光下闪着光。她身边放着一个装满星光帽的箱子,这些帽子是她和澹台?一起改良的,不仅增加了瓦斯检测功能,还能实时定位,通过蓝牙连接地面终端,让每一位矿工的位置都能被精准掌握。
“张叔叔,我来看你了。”不知乘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你看,新的井道快建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塌方的危险了。还有这些星光帽,已经推广到了周边三个煤场,大家都说好用,下井的时候再也不用摸黑了。”
澹台?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乘月,市里的安全生产部门刚才打电话来,说要把我们的星光帽列为煤矿行业的标准装备,还要邀请我们去做技术分享。”
不知乘月接过水,笑了笑:“太好了,这样就能让更多矿工平平安安的了。对了,老张叔的家人我也联系上了,他的女儿盼丫头,现在在一所职业学校学机械,她说以后也要回来,和我们一起完善星光帽。”
澹台?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正在调试设备的矿工身上,他们头上的星光帽闪着柔和的光,像一片移动的星空。“还记得那天你说的话吗?要让所有的黑暗都被星光照亮。现在,我们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它。”
就在这时,不知乘月的手机响了,是志愿者协会打来的。她接起电话,听着里面的声音,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挂了电话,她对澹台?说:“协会说,有很多大学生报名要加入我们的团队,还有几家企业愿意资助我们研发新一代的智能安全设备。”
阳光越来越暖,洒在煤场上,给黑色的煤堆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不知乘月站起身,理了理头上的星光帽,转身走向那些正在忙碌的矿工。她知道,老张叔和父亲的梦想,不会随着时间消失,而是会像这星光帽一样,在黑暗中发出坚定的光,指引着每一个前行的人,找到回家的路。
远处的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新生的希望欢呼。而那些关于星光的故事,也会在这片土地上,继续流传下去,直到所有的黑暗,都被星光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