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村庄上空。
苏清婉攥着剑鞘的手已经泛凉,指尖的纹路深深嵌进冰凉的金属里.
村长那句“往东边走,能避开官路”还在耳边打转。
此刻,她若想走,大可一走了之。
可她的脚步却像被无形的线拴住,怎么也迈不开。
三天前暴雨夜,村长端来的那碗米汤还带着余温,少年塞给她的麦饼,粗糙的口感里藏着最朴素的善意。
就连村口那棵歪脖子槐,前几日还挂着孩子们编的草绳秋千,此刻却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冷风中晃得人心慌。
她下意识回头望了眼柴房的方向。
白日里少年拉着她躲进去时,干草堆里还沾着阳光的味道,可现在,那片区域只剩一片暗沉的阴影,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等等……那少年?”
苏清婉突然一怔,她的目光在村长身边扫了一圈,眉头微微一皱。
往常这个时候,那个总跟着村长的小男孩,会叽叽喳喳地跑过来,要么手里攥着野果,要么举着刚编好的草蚂蚱。
可现在。
村长身边空荡荡的,只有拐杖戳在地上的影子。
那个拉她躲进柴房、塞给她麦饼的少年……
不见了!
“村长。”
苏清婉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白天带我躲柴房的少年……也是你的孙子……”
“他人呢?”
村长刚抬起的拐杖顿在半空,佝偻的脊背僵了一瞬,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痛处。
他缓缓转过身。
月光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能清晰看到泪痕干涸的痕迹。
村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清婉以为他不会回答,才听见他哽咽的声音。
“你说……阿禾啊。”
“官兵走的时候,把他抓走了。”
“抓走了?”苏清婉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上前一步,“为什么抓他?他应当没有犯法才对!”
村长的头垂得更低,拐杖的底端在青石板上磕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压抑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因为……因为‘宝物’。”
“宝物?”
苏清婉皱眉,瞬间想起白日里李大人翻找的“玉如意”。
“是他们要找的玉如意?”
“可阿禾和这东西有什么关系?”
“不是阿禾有,是……是我们村藏着件老物件。”
村长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在回忆一段不敢触碰的过往。
“阿禾他爹是楚国的玉匠,当年六国破灭时,带着一块‘镇族玉璧’逃到这里,藏在了村后的山洞里。”
“原本这只是一个传言,那李大人并不确定。”
“可今天官兵搜村时,阿禾为了护着山洞的入口,被李大人的人发现了……”
苏清婉的心脏猛地一沉。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柴房里的场景。
少年把她推到干草堆后,眼底满是疲惫却仍强撑着笑意。
说“明天天不亮送你出村”。
说“这是我们村自己的事,你没必要搭进来”。
说“明天后,我们不会再见”。
原来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走不出这个村子了……
原来他塞给她麦饼时的沉默,不是因为疲惫,是因为早已做好了被抓的准备。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阿禾带路去拿玉璧?”
苏清婉的指尖微微发抖,握着剑鞘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
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底。
却压不住那股翻涌的怒火。
村长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李大人说,要是阿禾不肯带路,就把他吊在村口的槐树上,让我们全村人看着……哎!”
“姑娘,你快走吧,别管这些了,阿禾这孩子命苦,这事……是我们村的劫数。不该连累你。”
“劫数?”
苏清婉低声重复这两个字,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张家的废墟还在冒着青烟,青石板上的血迹已经发黑。
村民们蜷缩在角落,像一群受惊的羔羊。
这,是劫数?
谁的劫数?
又是谁规定的必须要承受!?
她突然想起白日里老张扑向李大人时的嘶吼,想起那把刺穿喉咙的剑,想起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那时她握着剑鞘,告诉自己“只是个路人,管不了”。
可现在,看着村长绝望的眼神,想着少年可能遭遇的折磨,那柄未出鞘的剑,突然变得滚烫起来……
剑客的剑,是用来护己的。
这是她初学剑时,师父教给她的第一句话。
后来师父还说,剑也可以护人。
护想护的人,护该护的人。
可今天,她握着剑,看着老张死在面前,看着少年被抓走,看着整个村庄变成一片废墟,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柴房里,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
这是怕。
是身为剑客最不应该有的情绪。
她的剑,钝了!
“姑娘?”
村长见她久久不说话,又催促了一句,拐杖在地上戳了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官兵说不定还会回来巡查,要是被他们撞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