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所内，狂欢仍在继续。那些刚刚豪掷千万家财的商贾巨富，如同赢得全世界的赌徒，高举手中薄薄却重于泰山的“中标”文书，疯狂嘶吼、欢笑。他们仿佛已看到不久的将来，那伴随着“皇家”二字而来的无上荣光与无尽财富。
然而，与这一墙之隔的紫禁城御书房内，气氛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年轻的帝王赵乾静静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手中没有拿任何奏折，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那因狂欢被火把照亮如白昼的京城夜空。他脸上已无交易所内那谈笑风生、掌控一切的帝王从容，只剩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深深忧虑。
在他下方，帝师张小山与户部尚书张豆子同样沉默不语。他们三人，帝国这艘巨轮的最高掌舵者，不约而同从震天欢呼中听到一丝足以让灵魂战栗的“咔嚓”声。那是“泡沫”在疯狂膨胀时发出的最危险的声音。
“老师，”许久，赵乾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又充满疲惫，“朕今日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
张小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五弟：“豆子，你来说。”
“是，三哥。”张豆子缓缓出列，他那“铁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连串足以让任何当政者头皮发麻的恐怖数据。“陛下，就在方才‘天下第一拍’落槌的那一刻，京城‘鬼市’一斗‘新米’的价格已从五十文疯涨至一百五十文！城南‘布市’一匹最寻常的棉布，其价格翻了整整两倍！就连那最不起眼的几处荒地，其地契之价也在一夜之间暴涨十倍不止！无数手持巨额‘热钱’却不知投向何处的中小商贾与投机者已彻底疯了！他们正不计成本地将手中即将‘贬值’的白银换成任何可以‘保值’的实物！臣斗胆预测！”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若再不加以控制，不出一月，京城百业皆将凋敝，万物皆将枯竭！所有资本都将涌入那最虚无的‘炒作’之中！而那些手中没有‘恒产’的普通百姓，将第一个在这场‘资本’盛宴中被吞噬得尸骨无存！届时，民怨沸腾，饿殍遍野！我等今日所创造的这‘一万万’的金融奇迹，将瞬间变为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末日浩劫！”
一番话如同一柄最锋利的解剖刀，将隐藏在“盛世”狂欢下的血淋淋致命“癌变”彻底暴露！赵乾年轻的的身体微微一晃，感觉那刚刚因掌控无尽财富而极度膨胀的帝王之心被这冰冷现实狠狠刺穿。“那……那该如何是好？”他那曾充满无上威严的声音，此刻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下方两位帝国最顶尖的“经济”大脑，如同第一次面对“国家大考”的学生：“老师，五弟，教我。”
“陛下。”这次开口的是张小山，他缓缓走到巨大的世界舆论地图前，没有去看那已被朱砂御笔画满宏伟蓝图的帝国疆域，只是轻轻点在代表“蒸汽机”的小小图标上。“陛下，您可知一台‘雷神’蒸汽机最关键也最危险的部件是什么？”“是……锅炉？”赵乾不确定地回答。“是，”张小山点头，“但更准确地说，是那被封印在锅炉之内，足以开山裂石却又狂暴不羁的‘蒸汽’。我等今日所释放的这‘一万万’的‘资本’洪流，便如这锅炉之内被压缩到极限的‘蒸汽’。它可为帝国这艘巨轮提供无上动力，亦可在一瞬之间将这艘巨轮炸得粉身碎骨！而决定这一切的关键，不在于‘蒸汽’本身，而在于我等是否为这台史无前例的巨大‘锅炉’安装了两个最重要的‘阀门’。其一，”他竖起一根手指，“名为‘泄压阀’。其二，”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名为‘调速器’。”
“泄压阀？调速器？”赵乾与张豆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明悟。
“没错。”张小山缓缓转身，眼中闪烁智慧光芒：“‘国债’便是我等早已准备好的第一道‘泄压阀’！它可吸收大部分那无处可去的‘热钱’！但光泄压还不够！我等还需一个‘调速器’，去精准控制那流入‘实体’工程的每一分钱，确保它不会流得太快，也不会流得太慢！而这个‘调速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五弟，“豆子，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
“是，三哥。”张豆子躬身一笑，终于等到自己登场的时刻。他缓缓出列，那“铁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自信：“陛下，臣斗胆再请陛下下第三道天宪！即日由我‘皇家中央钱庄’牵头，联合户部、工部及‘电话总局’，成立一个全新的最高级别的‘国家工程项目款审批与监管委员会’！凡今日所有‘中标’之商行，其‘中标’之一万万巨款，并非一次性全额拨付，而是改为‘分期’、‘按进度’、‘有条件’拨付！譬如广源商行那‘一千五百万两’之‘天价’标的，我等可先拨付其一成，也就是一百五十万两，作为‘启动资金’。待其第一个‘十里’之工程经过我‘皇家工程质量监督司’严格验收合格后，再拨付第二笔款项！若其工程出现任何延误或质量问题，则后续所有款项一律冻结，直到整改合格为止！如此一来，这‘一万万’的‘资本洪水’便不再是瞬间冲垮一切的‘山洪’，而是变成一条被我等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可以随时‘开闸’‘关闸’的‘可控’运河！我等想让它流得快，它便快！想让它流得慢，它便慢！这便是‘调速器’！这才是真正的‘宏观调控’！”
一番话如一道最璀璨的神光，瞬间照亮赵乾那被“泡沫”之忧笼罩的帝王之心！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配合天衣无缝的张氏兄弟，脑海中只剩两个字：“绝了！”
他终于明白，元圣当年那看似无意的布局是何等深谋远虑！让最懂得“政治”与“人性”的张小山做指引方向的“帝师”，又让最懂得“经济”与“算计”的张豆子做掌控钱袋子的“财神”。一“文”一“商”，一“道”一“术”，一“理想”一“现实”。这兄弟二人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足以为任何帝王扫平一切障碍的无双“国士”！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那年轻脸上所有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豪迈与自信！“就照豆子说的办！”他猛地一拍龙案！“朕不仅要成立这个‘监管委员会’，还要赋予它‘上斩昏官，下斩奸商’的无上特权！朕要让天下所有参与这场‘盛世伟业’中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朕的钱，不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