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一阵风。
一阵带着血腥味和黄金诱惑的北风,从遥远的镇北关,悄无声息地吹进了大周王朝的心脏,京城。
起初,这阵风只是在最低贱的脚夫走卒,和最肮脏的勾栏瓦舍里流传。
“听说了吗?北境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李夫人,好像要不行了!”
“哪个李夫人?”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帮着李琼,把咱们的皇帝陛下气得砸了御书房的齐嫣然!”
“真的假的?听说前阵子皇帝派去的刺客,不是失手了吗?”
“嘿,失手是失手了,可那李夫人也中了招!听说心口被捅了个对穿,现在就靠一口千年老参吊着命,随时都得咽气!”
流言蜚语,本是京城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但当这个流言,与另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捆绑在一起时,一切都变了。
“何止啊,我听说,那李夫人手里,有一份神仙图纸!”
“什么图纸?”
“就是能让那魔鬼滩的盐碱地,长出雪花盐的图纸,还有能把粗羊毛,变成比丝绸还暖和的呢绒的图纸!”
“据说,那图纸上记载的法子,要是能拿到手,北境的盐产量能再翻十倍!呢绒的成本,能降到跟粗布一样!”
“最关键的是,那图纸只有齐嫣然一个人知道,她要是死了,那图纸也就跟着她进棺材了!”
轰!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只是让京城的权贵们幸灾乐祸,那么第二个消息,则像一勺滚油,泼进了烈火之中。
盐和布!
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八卦,而是实实在在,能晃瞎人眼的黄金白银!
是足以让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为之疯狂的泼天富贵!
一时间,整个京城暗流涌动。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北方。
那些因为北境禁运令而损失惨重,对齐嫣然恨之入骨的世家门阀,此刻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躁动不安。
他们一边咒骂着齐嫣然这个妖妇怎么还不死,一边又在心里疯狂祈祷她能多撑几天,撑到他们的人,赶到北境,拿到那份神仙图纸。
毕竟,这可是关乎到金山银山的买卖,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不管是谁,都不愿意放弃这般大好机会。
……
康王府。
当今陛下的亲叔叔,康王赵钰,正一脸不屑地将手中的密报扔在地上。
“一群蠢货。”
他端起一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轻轻晃动着,猩红的酒液,映着他那张略显苍白却异常俊美的脸。
“一个将死的女人,一份虚无缥缈的图纸,就把他们急成了这样?”
“真以为那北境是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站在他下方的幕僚,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躬身说道:“王爷,此事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北境的雪花盐和呢绒,如今在关外已是天价,拓跋雄那头老狼,据说为了多拿些货,连自己最心爱的小妾都愿意送给李琼。”
“若真有那份图纸……”
“若真有,也轮不到他们。”康王赵钰冷笑一声,打断了幕僚的话。
他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我那位高高在上的好侄儿,此刻怕是比谁都急。”
“他派去的影,折在了北境,让他颜面扫地。如今齐嫣然将死,他既想拿到图纸,又怕再派人去,会重蹈覆辙,落人口实。”
“所以,他需要一条狗。”
康王赵钰站起身,走到幕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条听话,又足够凶狠,能替他去咬人,又能替他背锅的狗。”
幕僚的身体一颤,瞬间明白了王爷的意思。
“王爷是想……”
“去,备马。”
康王赵钰的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本王要去宫里,替我那忧国忧民的好侄儿,分分忧。”
……
北境,帅府地牢。
曾经的九幽囚徒影,此刻却享受着帝王般的待遇。
一碗浓稠如墨,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汤药,被周平亲自端到了他的面前。
“喝了它。”周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影睁开眼,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
他看着碗里的汤药,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些摊开的武功秘籍。
这些天,他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
他的身体,在那些天价药材的滋养下,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恢复着。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早已被废掉的丹田,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在涌动。
那个女人,真的在不计代价地救他,甚至想让他恢复武功。
为什么?
他想不通。
他缓缓地,拿起了一本秘籍。
不是什么神功宝典,而是一本最基础的《基础内功入门》。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画着一个盘膝而坐的人体经络图。
他看着那幅图,脑海中,却浮现出周平告诉他的那些话。
“你的陛下,用你这把最锋利的刀,去杀他最想杀的人。然后,再用你的人头,去安抚一个他需要拉拢的家族。”
“你所谓的效忠,都只是一个笑话。”
影的嘴角第一次扯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无尽自嘲的笑容。
他这一生,都在黑暗中行走,以皇权为唯一的光。
现在,光灭了。
他的人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端起那碗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却远不及他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闭上眼。
既然那个女人不让他死,那他就活着。
他要活着,看一看。
看一看那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皇帝,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他要活着,看一看那个女人,那个给了他新生,也给了他无尽痛苦和迷茫的女人,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拿起那本《基础内功入门》,按照上面的图示,笨拙地,摆出了一个修炼的姿势。
一丝微弱的气流,顺着他干涸的经脉,缓缓流动。
二十年的黑暗,似乎在这一刻,终于照进了一丝微光。
但这光不来自皇权,不来自信仰。
它来自仇恨,来自迷茫,来自一个囚徒,对命运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