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递来的霉豆子还搁在田头的竹篓里,我正要开口问他存放多久了,顾柏舟忽然“哎”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我立刻转过头。
育苗区靠坡下那一片,几株刚栽不到一天的玉髓稻,叶子边缘发黄,叶尖卷曲,像是被火燎过。我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扒开土看根,细白的根须上有些微泛褐的斑点,不严重,但不对劲。
“昨天还好好的。”周大林也凑过来,“早上浇水时还绿油油的。”
我没应声,手指捻了捻土,湿度刚好,不干也不涝。我站起身,从袖袋里取出系统终端,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输入“玉髓稻 幼苗 枯斑”。
几息之后,提示框弹出:【检测到环境偏差——当前区域夜间平均温度低于适种标准2.8c,空气湿滞时间超48小时,存在真菌感染风险。建议立即调整品种或实施微环境干预。】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抬眼望向整片育苗地。昨夜确实下了小雨,虽然不大,但风弱,湿气没散。这片地又处在下风口,冷空气容易沉积。
“得换种。”我说。
周老伯正好提着水壶过来,听见这话立马皱眉:“换什么种?才栽下去的苗,拔了重来,误了节气谁担得起?”
“不是全换。”我调出系统里的对比图谱,放大给众人看,“左边是原种在本地气候下的模拟生长曲线,三成概率出现病害,产量预估每亩一百二十斤;右边是‘青禾一号’,耐湿抗寒,同样条件下能长到一百八十斤以上。”
图谱上两条线拉得很开,一高一低,清晰明了。
李商人凑近看了看,低声问:“这新种哪儿来?可靠吗?”
“系统提供。”我把终端递给他,“你可以查记录,所有种子来源都有备案。”
他接过终端翻了翻,眉头慢慢松开。
周老伯却不信这套,嘟囔道:“你们城里人就爱弄这些花哨东西,我们祖祖辈辈种地,靠的是烧草灰、晒田土,哪有这么多讲究?”
“周伯。”我看着他,“去年您家那亩洼地收了多少谷子?”
他一愣,没料到我提这个。
“四十五斤。”旁边周大林小声答了,“还霉了半成。”
我点点头:“如果用老法子,今年可能还是这样。但如果试新种,加上科学管理,翻倍不止。咱们不必全信,也不必全扔,留三分之一原种,划出对照田,一个月后看结果,您觉得如何?”
周老伯抿着嘴,眼神在那几株发黄的秧苗上来回扫。
“要是试坏了呢?”他终于问。
“损失算我的。”我说,“种子、人工、肥料,悦田记全额补。您只管照常照料,其余交给我们。”
人群静了一瞬。
李商人合上终端,轻声说:“这条件,不亏。”
周老伯没再说话,只是把锄头往地上一顿,转身走向自家田头。我以为他走了,没想到一会儿他又折回来,手里多了根短木桩。
他把桩子插在育苗区边缘,用力踩实,说:“这儿,划三步宽,留着原来的苗,别的地方……你说了算。”
我笑了:“好,就这么定。”
当天下午就开始换种。我从系统取出“青禾一号”的种子,颗粒比普通稻种略短,颜色偏青灰,表面有一层天然蜡质。按照说明,这种子在低温高湿环境下反而发芽更快。
顾柏舟带着人把病株小心起出,深埋处理。新土重新铺底肥,有机肥和熟土按比例拌匀,再覆上薄膜保温。播种时改用条播器,间距精准,避免过密滋生湿气。
智能灌溉器也重新设定。原先早晚各喷一次,现在改成清晨单次雾化,傍晚只开地下滴灌,尽量减少叶面沾水时间。
周大林主动请缨操作设备。我手把手教他怎么调参数,他记性不错,一遍就懂,还掏出个小本子写下来。
“以后每天早上去测一次地表温,记在本子上。”我说,“连着记七天,咱们看看变化。”
他用力点头。
夜里果然又飘了点雨,不大,但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我半夜披衣起来,提灯去田里查看。育苗区边缘有些积水,新栽的苗子微微晃动,根部还没扎根牢。
“得引水。”我回屋打开终端,调出地形图,在低洼处画出一条临时排水沟路径,深度三十寸,宽一尺,直通下游沟渠。
顾柏舟二话不说穿上蓑衣就带人开工。泥刀挖土,竹板搭槽,不到一个时辰,沟道成型。雨水顺着新开的沟流走,田面很快恢复干爽。
我站在田埂上,看着最后一股水流入主渠,天边已经泛白。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水壶去查苗。
阳光刚照到田面,新栽的“青禾一号”叶片挺立,叶色嫩绿,边缘没有一点焦黄。原先留下做对照的玉髓稻那边,又有两株叶子卷得更紧,根部开始发软。
周大林第一个跑到田里,蹲在新苗旁看了好久,回头大声说:“活了!真的活了!”
李商人跟着来查验,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通,抬头对我说:“新增投入一共六钱四分银,主要是人工和材料。按目前长势,只要不出大问题,这一季光这片地就能多收三百斤以上。”
我点点头,没急着算账,而是打开终端,调出系统状态栏。
屏幕缓缓浮现一行字:【本地适配方案验证通过,奖励发放倒计时——71:59:47】
还没来得及点开详情,顾柏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刚拔的杂草,裤腿上全是泥点。
“排水沟那边稳固了。”他说,“周大林带人加了石垫,不会再塌。”
我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
周老伯站在对照田边上,手里捏着一株枯黄的玉髓稻,低头看了很久。然后他弯下腰,把那株病苗轻轻放在田埂上,顺手捡起旁边一块扁石,在新划的木桩上,又刻了一道痕。
比上次深。
晨风吹过刚苏醒的田地,带来泥土和新生植物的气息。我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一片稻叶,露水滚落,顺着指尖滑下去。
远处,周大林已经架好温湿度计,正低头往本子上写字。李商人翻开账册,在某一页写下“方案可行,建议推广”。
顾柏舟站在我身旁,没说话,只是轻轻碰了下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向太阳升起的方向,那片曾经荒芜的坡地,如今整整齐齐铺满了绿意。
新苗在风里轻轻摆动,像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