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会落泪。但他知道,自己播下的不仅是救命的粮食,更是一颗名为“信任”与“规矩”的种子。
这支“筷子”立起的,不仅仅是一碗粥的标准,更是官民的互信,是行事的准则,是乱世中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希望之光。
这次成功的赈灾,让他深刻理解了“务实”二字的千钧之重,也让他“能吏”之名,首次真正响彻朝野,为他日后步入更广阔的政治舞台,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石。
…
姜淮赈灾成功的消息,伴随着“筷子不倒”的铁闻和万民伞的盛誉,早已先他一步传回京城。
当他风尘仆仆赶回户部述职时,迎接他的目光已截然不同,有钦佩,有忌惮,也有深深的审视。
金銮殿上,姜淮的赈灾之功得到了皇帝的公开嘉许。然而,他“先斩后奏”截留漕粮、擅杀官吏的举动,也成了政敌攻击的焦点。
“跋扈专权”:御史言官指责他“目无朝廷法度,视漕粮为私产,视官员如草芥”,此风断不可长。
“沽名钓誉”:有人攻讦他推行“筷子不倒”是故作姿态,收买民心,其心可疑。
“手段酷烈”:即便是肯定其成效的同僚,私下也认为他手段过于严苛,非长久之道。
面对这些指责,姜淮在述职奏章和面对皇帝垂询时,并未过多辩解自身得失,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总结赈灾经验、剖析时弊上。
他详细阐述了“立标准、严执行、重监督”的必要性,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往日赈灾,非无良法,乃败于吏治!臣之‘酷烈’,
非好杀也,实乃不得不以此雷霆手段,扫除积弊,确保皇恩真能泽被苍生!”
他的冷静与务实,以及摆在眼前那数十万得以存活的灾民和迅速恢复的秩序,让皇帝的天平最终倾向了他。
意味着姜淮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层。他并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而是立刻着手将灾区经验制度化。
编纂《赈灾条则》:他亲自执笔,将“筷子不倒”的标准、粥厂管理、以工代赈。
防疫卫生等行之有效的措施,细化成文,奏请皇帝批准,颁行天下,作为日后各地应对灾荒的指导性文件。
推动“清账”行动:他深知财政漏洞是贪腐的温床。在户部内部,他顶着巨大压力,开始推行“账目清晰化”改革,要求各项收支明细必须清楚可查,试图扭转户部账目混乱的局面。
这触动了部内许多胥吏和背后官员的利益,阻力重重,但他寸步不让。
关注民生根本:他不再局限于救灾,开始深入研究导致农民抗风险能力低下的根源,土地兼并、赋役不均、水利失修等更深层次的问题。
他时常与熟悉地方情况的官员、甚至一些有见识的商人交谈,默默积累着对这些宏大课题的认知。
就在姜淮试图在户部大展拳脚时,新的挑战接踵而至。
漕运集团的反弹:他截留漕粮的举动,虽然情有可原,但深深触犯了把持漕运的庞大利益集团。
他们开始利用其在朝中的影响力,在漕粮损耗、运输费用等议题上对姜淮的工作处处掣肘。
“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他试图推广的某些精细化管理措施,在更庞大、更腐朽的帝国官僚机器面前,显得步履维艰。
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旧有习惯势力强大,让他时常感到独木难支。
帝心的微妙:皇帝虽欣赏其才,但也开始担心其过于刚直、手段强硬,恐非宰辅之器,需要更多“磨砺”与“平衡”。
面对更加复杂的局面和隐形的壁垒,姜淮也曾有过短暂的迷茫和挫败感。
但他每每想起灾区百姓捧着能立住筷子的稠粥时那充满希望的眼神,想起自己立下的“为民请命”的誓言,内心便重新充满力量。
他调整了策略,不再一味猛冲猛打。他开始有意识地结交志同道合者,培养得力下属;对于一些非原则性的问题,也学会了暂时的妥协和迂回。
但他心中的底线从未动摇,凡涉及国计民生、百姓福祉之事,寸步不让。
一次,在关于是否增加江南织户丝捐的部议中,他凭借在灾区对民间疾苦的深入了解和精准的数据,力陈此举将导致“织机悬壁,民无所依”。
最终说服了包括尚书在内的多数同僚,否决了加税提案。
此事让他意识到,真正的力量,不仅仅来自于权位,更来自于对现实的深刻洞察、对数据的精准掌握,以及那份为民请命的、不容置疑的正气。
年轻的姜淮,正在帝国官场这个更大的熔炉中,褪去最初的青涩与过于外露的锋芒,逐渐沉淀下更为坚韧、也更为智慧的底色。
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他手持那根无形的“筷子”,目光坚定,步伐沉稳,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浪。他的舞台,已不再仅仅是一个灾区,而是整个天下的黎民苍生。
姜淮,如同一位手持精密尺规的匠人,走进了帝国财政这座年久失修、却又盘根错节的巨大迷宫。
他很快发现,相较于灾区那种生死一线的极端环境,京城户部的斗争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暗流,每一本账册背后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漩涡。
姜淮接手的第一个棘手难题,是审核各地方衙门冬季的“炭敬”开支。
这笔款项名义上是支付官员冬季取暖用炭,实则早已演变为各级官吏巧立名目、中饱私囊的灰色渠道。往年审核,多是走个过场。
姜淮却动了真格。他调来近五年全国“炭敬”报销卷宗,命手下精于算学的书吏日夜核对。
很快便发现端倪:北方苦寒之地开销尚可理解,为何江南温暖州府的“炭敬”竟也高得离谱?甚至有些地区上报的购炭量,远超其衙署实际所需十倍有余!
他没有声张,而是选取了几个虚报尤其严重的州县,派出绝对亲信,持他的密令,暗中走访当地炭行,核实炭价与采购量。
人证物证确凿后,他并未立即发难,而是在一次部议上,看似随意地提起某县炭敬数额巨大,询问在座同僚是否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