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晒得木料堆冒起潮气,赵铁柱蹲在槐木梁下,用刨子刮着木头上的毛刺。这堆木料是河湾村老周家拆旧屋时送的,梁木上还留着当年的凿痕,像一串歪歪扭扭的密码。“赵哥你看,”阿伟举着块木板跑过来,上面嵌着颗生锈的铜钉,“这钉子都长在木头里了,拔都拔不动。”
赵铁柱接过木板,指尖摸着铜钉周围的木纹,忽然笑了:“这是老木匠的‘死钉’,故意敲弯了钉帽,让木头和钉子长在一块儿。咱搭棚子也用这法子,不用铁螺丝,就用老铜钉,经得起潮。”
王奶奶挎着竹篮来送水,见大家蹲在木料堆里研究,放下篮子说:“刚蒸了槐花糕,垫垫肚子再干。”竹篮里的糕冒着热气,混着木料的清香,让人浑身舒坦。她指着最大的那根梁木:“这木头上的刻痕,像不像‘平安’俩字?”
大家凑过去看,还真像——是当年老周家盖房时,木匠随手刻的记号。赵铁柱掏出铅笔,在旁边补了个“稳”字:“咱这棚子,就得平安又稳当。”
起梁那天请了村里的老木匠李师傅,他眯着眼瞅了瞅赵铁柱画的图纸:“你这横梁太靠外,夏天下雨会漏。”李师傅拿过墨斗,在梁木上弹了道新线,“往里挪三寸,檐角再翘起来点,雨水顺着瓦沟走,一滴都进不了棚。”
阿伟正往柱脚上砸木楔,听着这话不服气:“图纸上就是这么画的,差三寸能咋地?”他使劲一锤下去,木楔“啪”地裂成两半,柱脚顿时晃了晃。
“咋地?”李师傅放下墨斗,捡起裂成两半的木楔,“你这楔子没顺木纹切,木头吃不住力,不裂才怪。”他取来新木料,顺着木纹削出个斜楔,“看着——”锤子轻轻敲了三下,木楔稳稳嵌进去,柱脚立马稳当起来。“老法子讲究‘顺木性’,你偏要跟木头较劲,能不出岔子?”
周强在旁边递瓦,听着这话手一滑,一摞瓦摔在地上碎了好几片。“这新瓦咋这么脆?”他蹲在地上捡碎片,急得脸通红。
王奶奶走过来,捡起片碎瓦看了看:“这是机器压的瓦,看着光溜,不如老瓦结实。”她往棚角指了指,“我那儿还堆着几摞老瓦,是前几年拆旧屋留的,虽说是旧的,下雨不渗水,拿去用。”
大家七手八脚搬来老瓦,李师傅踩着梯子铺瓦,边铺边教:“老瓦得错开铺,像鱼鳞那样,这样雨水顺着缝往下流,不会积在棚里。”他手指敲了敲瓦缝:“你看这旧瓦上的包浆,都是经受过几十年风雨的,比新瓦靠谱。”
棚子搭到一半,河湾村的老周划着木筏来了,筏子上堆着捆麻线和几卷旧油布。“听说你们缺这些,”他捋着胡子笑,“这麻线是咱村妇女纺的,浸过桐油,绑东西结实;油布是以前盖船用的,铺在棚顶内层,防潮最好。”
赵铁柱接过油布,展开一看,上面还留着船锚的印子,摸起来厚实又柔韧。“这可比塑料布强多了,”他往棚顶框架上铺油布,“下雨时听着雨打油布的声儿,跟在船上似的。”
李师傅铺完最后一片瓦,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棚子主体算成了,剩下的活儿你们年轻人弄就行。”他指着棚柱:“记得在柱脚埋点花椒籽,防虫子啃木头。”
大家歇脚时,阿伟啃着槐花糕说:“棚子搭好了,咱是不是该给磨盘弄个‘搭档’?”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台生锈的旧风车,“上次从老磨坊拆的,修修还能用,磨完的面过风车一吹,杂质都没了。”
周强眼睛一亮:“我还藏着个旧筛子,是我爷传的,竹编的,筛细面正好。”
王奶奶笑着补充:“我那口陶瓮也搬来,泡点酸豆角,磨面累了就着糕吃,得劲!”
赵铁柱蹲在磨盘边,看着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忽然觉得这棚子不只是遮风挡雨的地方。他掏出铅笔,在木板上写下“磨香棚”三个字:“就叫这名,磨出来的面香,人聚在这儿也香。”
棚子落成那天,太阳刚爬过山头,大家就扛着家伙事儿来热闹。李师傅带来了他的老锛子,在棚柱上刻了副对联:“一磨五谷香千里,半棚风雨暖百家”。老周从筏子上搬来新收的麦子,金灿灿的堆在角落。
阿伟和周强合力修好风车,摇起来“咕噜咕噜”响,风叶转得飞快。王奶奶把陶瓮摆在棚角,里面的酸豆角泡得翠绿,酸气直往人鼻子里钻。赵铁柱往磨盘里倒了瓢麦子,吆喝着:“开磨喽!”
黄牛被套上磨杆,慢悠悠地转起来,麦粒在磨盘间碾成粉,顺着石缝流进木槽。周强端着木槽往风车倒,摇柄一转,麸皮被吹进布袋,落下的面粉雪白雪白的。王奶奶抓了把面粉,凑到鼻尖闻:“这香得,比新蒸的馒头还馋人!”
晌午时分,棚子顶上的烟囱冒出第一缕烟——王奶奶在棚下支了口铁锅,正用新磨的面粉烙饼,槐花糕的甜混着烙饼的香,飘出老远。河对岸的人听见动静,划着木筏过来瞧,见棚子里热闹,也加入进来,有的帮着推磨,有的烧火,有的蹲在磨盘边聊天。
赵铁柱靠在棚柱上,看着满棚的人,心里热乎乎的。磨盘转着,风车响着,老物件们在新棚子里各得其所,就像散落在各处的珠子,被一根线串成了串。他想,这棚子搭得值,不光是给磨盘安了家,更是给大伙儿的日子搭了个暖乎乎的窝。
夕阳西下时,烙饼的香味裹着晚风,往村里飘去。赵铁柱摸着磨盘上的刻痕,觉得这“磨香棚”的故事,才刚开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