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在黑石峪的胜利,像一阵强劲的春风,吹散了山区早春的寒意,也吹遍了新开辟的根据地。
新根据黎村的乡亲们脸上多了笑容,田间地头,支援前线的生产劳作开展得更加热火朝天。
村头巷尾,人们谈论着独立团的英勇,尤其是赵团长和特战队智破日特、收编黑虎山的故事,被传得神乎其神。
然而,在这片看似蓬勃升平的景象之下,一股危险的暗流正在悄然汇聚。
团部所在的院落里,气氛与外间的乐观截然不同。油灯下,赵大勇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杨村的位置反复摩挲,仿佛要擦掉什么看不见的污迹。
政委牛剑锋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放在赵大勇手边:“老赵,还在想中村功一的事?”
赵大勇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胜利后的懈怠,只有鹰隼般的锐利:
“老牛,黑石峪我们赢了,但让中村这条老狐狸跑了,我心里这根刺就拔不掉。他就像一条受伤的毒蛇,缩回暗处舔舐伤口,随时会给我们更致命的一口。根据周锐他们汇总的情报和俘虏的零散供词,我判断,他的下一个目标,八成就是我们的大本营——杨村。”
牛剑锋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是啊,杨村现在是我们后方的命脉。粮秣仓库、野战医院、修械所都在这里。一旦这里被破坏,前线将士的补给、伤员的救治都会陷入瘫痪。中村功一精通心理战,他一定会利用我们刚刚立足,群众基础尚需巩固的弱点,进行渗透、散布谣言,甚至策动内部不稳。”
“所以,我们不能等他出招!”
赵大勇一拳轻轻砸在地图上,“这次,我要亲自抓锄奸工作。根据地日常管理和对许马刚支队的整编,老牛,你得多费心。我们必须发动一场彻底的‘清淤’行动,把中村埋下的钉子,一颗颗全都撬出来!”
很快,一场无声的战斗在杨村及周边悄然拉开序幕。
赵大勇的命令被迅速而隐秘地执行。表面上,黎村一切照旧:民兵正常巡逻,村民努力生产,部队照常训练。但暗地里,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撒开。
周锐领导的锄奸队精锐尽出,队员们化装成各种身份,融入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可能是田间劳作的农夫,可能是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可能是山间砍柴的樵夫,耳朵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眼睛审视着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赵大勇自己也脱下了显眼的军装,换上了一身打着补丁的灰布衣裳,带着两个机灵的警卫员,像普通的工作队员一样,深入群众。
他帮年迈的大娘挑水,帮劳力不足的人家劈柴,蹲在田埂上和老农聊收成,坐在炕头听村民拉家常。
他那带着口音却充满真诚的话语,朴实有力的举动,很快消弭了距离感。
一些原本对八路军还心存观望的村民,也开始愿意向这位“老赵”敞开心扉,诉说家长里短,偶尔也会提及一些他们觉得“不太对劲”的细微现象。
几天下来,几条模糊的线索逐渐清晰,被汇总到赵大勇面前。
第一条线索指向杨村小学新来的教书先生张文彬。此人约莫三十岁年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自称是从北平逃难来的知识分子,见多识广,谈吐不凡。他免费教村里的孩子识字,晚上还给青年们讲古论今,很受一些年轻人的追捧。
但锄奸队有队员反映,曾在一个黄昏,无意中听到张先生独自在宿舍院里,低声哼唱过一段曲子,调子婉转,却带着一股明显的东洋风味,不似中国民间小调。
第二条线索关乎村西头新开张不久的小杂货铺老板钱贵。铺子不大,但货品颇有些别家没有的稀罕物,特别是偶尔能弄到些根据地紧缺的火柴、食盐甚至少量西药。
钱贵为人活络,见人三分笑,消息灵通,和谁都能搭上话。但锄奸队注意到,他每隔几天就会以“去县城进货”为由外出,行踪有些诡秘,而且有人看见他有一次回来后,与张文彬在村口大槐树下“偶遇”,两人站着聊了许久,内容不得而知。
第三条线索则更为隐晦。民兵队长向赵大勇报告,最近有几个夜晚,巡逻的民兵发现杨村后山那片荒废的乱坟岗方向,偶尔有短暂的火光一闪即逝,不像寻常的灯火,倒像是某种信号。
团部会议室里,油灯摇曳。赵大勇听着周锐的详细汇报,目光紧紧盯着地图上标注的杨村、后山乱坟岗以及通往敌占区的小路。
“一个满腹经纶的先生,一个手眼通天的掌柜,还有乱坟岗的鬼火……”
赵大勇沉吟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周锐,说说你的看法。”
周锐挺直腰板,清晰地说道:“团长,我认为这几条线很可能都指向漏网的中村功一。张文彬有文化,适合进行思想渗透,散布消极言论或谣言,瓦解群众斗志。
钱贵接触三教九流,便于搜集我方情报,并可能利用货郎身份建立秘密交通线。
而乱坟岗地形复杂,人迹罕至,很可能是他们秘密接头或藏匿物资、人员的据点。
但目前我们掌握的都是间接迹象,缺乏直接证据,如果贸然行动,很可能惊动敌人,让他们隐藏得更深。”
赵大勇赞许地点点头:
“分析得不错。中村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牌特务,布局必然谨慎。他派出的这些棋子,可能彼此孤立,只与他单线联系。我们不能急躁,要耐心布网。”
赵大勇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话锋一转:
“不过,我们可以给他加点压力,逼他动起来!你安排一下,故意在村民和部队里放出风声,就说我们最近破译了日军的部分通讯密码,正在暗中排查内奸,很快就会有结果。同时,加强对后山乱坟岗的监控,但要外松内紧,做出严密搜查的样子。这叫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明白!我立刻去办!”
周锐领会了赵大勇的意图,转身离去。
黎村的清晨总是裹着一层薄雾,田埂上的露水打湿了赵大勇的裤脚。
赵大勇收集到了三人可疑之处,决定去摸摸底。他穿上便衣走到村道边,看到张大爷把刚编好的竹筐装上牛车。于是便上前帮忙。
不远处几个妇女的闲聊飘了过来,说的是村西头杂货铺的钱老板又弄到了一批细盐,就是价钱比上次贵了两成。
“这钱贵倒是有本事。”赵大勇咧嘴一笑:“这年头,盐比金子还金贵,他咋总能弄到?”
张大爷吧嗒着烟嘴,眯眼望着西边:“说是有个远房亲戚在县城做买卖,偷偷运过来的。不过我瞅着邪乎,上回我去买火柴,撞见他跟那个教书的张先生在角落里嘀咕,见我来了就立马不说了,眼神躲躲闪闪的。”
赵大勇心里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张先生?就是那个免费教娃念书的张文彬?”
“可不是嘛。”张大爷磕了磕烟灰,“那先生是有学问,就是太过白净了,手无缚鸡之力,倒像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前儿个村里二柱家的娃发烧,他还拿出两片西药,说是什么‘盘尼西林’,咱这穷山沟哪见过这稀罕物?”
送走张大爷,赵大勇立刻对跟随的警卫员小虎使了个眼色。
两人没走大路,绕着田埂往黎村小学的方向走。路过一片菜园时,正撞见张文彬背着手在散步,浅蓝色的长衫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与周围扛着锄头的村民格格不入。
“张先生早啊。”赵大勇主动打招呼。
张文彬扶了扶眼镜,笑容温和:“这位同志是……?”
“我是县里派来的工作队员,姓赵。”赵大勇盯着他的眼睛,“听说张先生教娃们念书不收钱,真是难得。”
“国难当头,能为乡亲们做点事是应该的。”
张文彬侧身让路,袖口滑落时,赵大勇瞥见他手腕上有一圈极淡的白痕,像是常年戴手表留下的,这在缺衣少食的根据地,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习惯。
两人并肩走了几步,张文彬忽然指着菜园里的豆角架:
“赵同志看这豆角长势如何?我在家时也侍弄过园子,只是手艺不如乡亲们地道。”
赵大勇正要答话,却听见张文彬哼起一段小调,调子婉转柔和,带着股说不出的异域味。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旋律与上次截获的日军通讯兵哼唱的曲子,竟有几分相似。
“张先生这曲子挺特别。”赵大勇故作好奇,“是北平那边的调子?”
张文彬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哈哈一笑:
“是早年在教会学校听来的,胡乱哼的,让赵同志见笑了。”
说罢便拱手告辞,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小李低声问:“团长,这姓张的不对劲吧?”
“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赵大勇掐灭烟头,“去看看钱贵的杂货铺。”
杂货铺的门板刚卸下一半,钱贵正踮着脚往货架上摆东西,见有人来,立刻堆起笑:
“两位要点啥?刚到的洋火,还有两块肥皂。”
赵大勇的目光扫过货架,角落里果然摆着几包精盐,包装纸上印着模糊的“大日本军用品”字样,只是被人用墨汁涂掉了大半。他拿起一包盐:
“这盐咋卖?”
“看您是生面孔,算便宜点,一百文一包。”钱贵搓着手,眼神却瞟向街对面,像是在提防什么。
赵大勇付了钱,接过盐包时故意“失手”,盐包掉在地上,白色的颗粒撒了一地。钱贵“哎哟”一声蹲下去捡,赵大勇趁机瞥见他靴底沾着些暗红色的泥土,这颜色,与后山乱坟岗的红黏土一模一样。
“对不住对不住。”
赵大勇假意道歉,心里却已了然。
回到团部时,周锐正等着汇报。锄奸队的人昨夜在乱坟岗附近蹲守,果然发现子时刚过,有个黑影在坟堆里晃了晃,随即亮起一盏马灯,三短两长,闪了五下便熄灭了。
“三短两长是日军常用的联络信号。”周锐铺开一张纸,上面画着几个符号,“我们在附近的草里捡到这个,像是用烧过的树枝画的。”
赵大勇看着纸上的符号,忽然想起张文彬袖口的白痕:“这不是简单的符号,是坐标。
你看这横杠代表山脊,圆点代表坟头,合起来就是乱坟岗的具体位置。”他指尖点在其中一个符号上,“这里离一棵老槐树最近,明天让队员去那儿挖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