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尚未彻底透亮,临时营地里还残留着夜的沁凉。
陈杨舟因着姜蝶昨夜那句承诺,心中记挂军师的事,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至天边泛起灰白才勉强坠入浅眠。
朦胧睡意正浓之际,一声急促惊慌的呼喊猛地刺入耳中——
“头儿!头儿!”
是唐杰的声音。
陈杨舟不耐地蹙紧眉头,尚未完全清醒。
“头儿!大事不好了!姜蝶她……她死了!”
这话如同冰水泼顶,陈杨舟猛地睁开双眼,整个人瞬间弹坐而起,一把攥住唐杰的胳膊:“你说什么?!”
唐杰被她攥得生疼,龇牙咧嘴地急声道:“姜、姜蝶死了,说是、是吃了毒草……发现时已经没了气息,巫娘子正在那儿瞧着……”
话音未落,陈杨舟早已松开手,朝着人群聚集之处跑去。
她心中霎时乱成一团,无数念头疯狂撞击——
为何要自寻短见?若不愿说,她绝不会相逼,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沈尽见陈杨舟疾步赶来,不由冷声挖苦道:“你不愿逼她,她却未必领你这个情。”
陈杨舟只冷冷瞥了他一眼,自那日她明确表示不愿逼迫姜蝶起,沈尽便一直是这般阴阳怪气的态度。
但此刻她无心理会,急急俯身凑近正在查验的巫梦瑶,急声道:“巫娘子,情况如何?可还有救?”
巫梦瑶缓缓收回手,沉重地摇了摇头:“毒性极烈,发现得太迟……已经回天乏术了。”
“怎么会这样……”陈杨舟指尖发凉,低声喃喃。
“她想必很清楚,一旦踏入大夏疆域,自己绝无生机。”沈尽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其受尽酷刑折磨,不如自行了断,反倒痛快!”
“沈尽,少说两句!”谢执烽厉声喝止。
“少说?我凭什么少说!”
陈杨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谢执烽,让他说!”
沈尽猛地转身,积压多时的愤懑彻底爆发,“咱们千里奔袭,深入哈拉林,折了多少弟兄才拿下这至关重要的人质?不严刑逼供也就罢了,如今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自尽!你让我如何不恼?你问问兄弟们,谁不寒心!这一个多月的心血、牺牲,全都白费了!彻底白费了!你明不明白!”
他死死盯着陈杨舟,胸膛剧烈起伏。
在他心中,林昭这个小将素来杀伐决断、谋略过人,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他恨不得用最刺耳的话语骂醒她——若再这般心软,迟早会害死所有人!
“等一下,都先别吵了!”
巫梦瑶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了激烈的争吵。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只见她小心翼翼地从姜蝶的衣襟内取出了两封以油纸仔细封存的信笺。
“这是……?”有人低声疑问。
“让我看看!”陈杨舟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夺过了那两封信。
触手微凉,信封以某种防水材质紧密包裹,封口处异常牢固。
一封工整地写着“哲儿亲启”,另一封,则清晰地写着“林将军亲启”。
陈杨舟毫不犹豫,指尖发力,径直撕开了那封属于自己的信。
————
林将军,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当已经不在人世了。
此前一路多有隐瞒,实是情势所迫,还望将军见谅。
虽说近乡情怯,但更多的,其实是害怕——我既怕您并非我心中所盼那般明理仁厚,更怕自己有朝一日,终究会成为您手中指向哲儿的刀。
作为一个母亲,我不愿、也不能让自己变成伤害哲儿的武器。
这份私心,还望将军体恤。
至于军师,他名为程尚鹄,是当今内阁首辅程阁老的幼子。而我本是镇北侯之女,家父执掌北境兵权,当年在朝中亦有一席之地。
我与他自幼一同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也曾彼此倾心,互许情意。
当时两家势力皆盛,有人暗中忌惮镇北侯府与内阁联姻、权势过重,便设下毒计,毁我名节,断我姻缘。
最终我被迫远嫁北渊,与故土、旧情彻底诀别。
程尚鹄此人,心思极深。
虽说当年他确曾为我与家族争执、几乎反目,但我不认为,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当年那段旧情。
他助哲儿南下,攻城略地,践踏大夏河山……这绝不只是儿女私情可以解释。
他背后所谋,定然更深,还请将军务必谨慎应对。
……
我是哲儿的额吉……我比谁都清楚,在他心中,我这个额吉的重量。
若他知道你掳走了我,必会掀起腥风血雨,后果不堪设想。我已备下一封亲笔信,若他当真要取你性命,便将此信交予他。
于我而言,你不该死,但于哲儿而言,你非死不可。
他身在其位,许多事已身不由己。生死虽由天命,但天道之下,总会留有一线生机。能否抓住,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起来,将军总令我想起一位故人,她名叫杨云,乃是杨老将军的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