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江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吹拂着金陵城外泥泞的山路。
长安一身粗布衣裳,脸上涂抹着锅底灰,混在逃难的人群中,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
她背着一个破旧的竹篓,里面装着几件补丁衣衫和一些干粮,和逃难的人并无两样。
做戏做全套,既然要死,就彻底抹去周长安的痕迹。
如今虽然没有严格的身份查验,但汪兆铭的残余势力,敌方的特务机关,甚至张文白为了查明真相而派出搜寻的人,都可能遍布各地。
乘坐火车和轮船这类需要购票,以及可能遭遇盘查的交通工具,风险实在太大。
发财自告奋勇,说可以帮长安躲避监视。
长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发财省着能量,她有预感,这一次之后,她们是真的就要回家了。
不能浪费一丝能量,才能保证真的回去。
于是在金陵城外假死后的最初几天,长安完全融入了逃难的人群。
白天跟着人流沿着公路和乡间土路往西走,夜晚就在避风的墙角或祠堂檐下和衣而眠。
她刻意改变走路的姿态,微微驼背,脚步拖沓,眼神低垂迷茫,与周围因战乱而迷惘的面孔别无二致。
长安从不开口说话,哪怕有人主动来交谈,她也不吭声。
走了约莫三四天,脚上磨出了水泡,她也只是默默挑破,用竹篓里备着的草药简单敷上。
长安不能长时间停留在同一批人群中,以免被人注意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村姑异常坚韧。
在一个岔路口,她离开了逃难大军,转向一条通往一个小码头的小路。
在无人之处,长安又换了一身衣衫,花了几块铜板搭上了一条运载山货和渔获的乌篷船,沿着支流往长江方向去。
船老大只当她是投亲的孤女,并未多问。
在这气味混杂的船舱里,长安从陆路逃难的村姑,变成了水路行商的远房侄女,顺利完成了身份的转变。
小船在支流上晃荡了一天,终于汇入了浩荡的长江。
长安在下一个沿江镇子下了船,没有任何停留,又换上了一套半旧但干净的女学生装束,将头发重新梳理成齐耳短发,戴上一副平光眼镜。
瞬间,疲惫的村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几分书卷气,又因战乱而略显仓皇的女学生。
长安顶着这副打扮,混入了一队同样往江城方向疏散的师生队伍。
面对带队老师的询问,她自称是沪市光华女中的学生,同家人在会战中失散,准备去江城寻找叔父。
长安的谈吐举止,恰到好处地模仿了受过良好教育但又不谙世事的学生样子,轻易取得了信任,被允许随队同行。
就这样她获得了相对安全的集体身份掩护,并且乘坐了被学校包下的老旧卡车,避开了层层路卡的查验。
在经历了徒步渔船卡车,数次变换身份和路线后,长安终于将那些盘查和危险都甩在了身后,江城三镇的轮廓也出现在她的视野尽头。
进入江城之前,长安谨慎地寻了个借口,与那队庇护她一路的学生队伍分开,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汉口喧嚣的人流中。
再次出现在街头的长安,又换了一套衣衫,既不是逃难的,也不是学生,而是高校教师的打扮。
她循着刻在脑海深处的地址,穿过弥漫着抗战气息的街道。
墙上斑驳而有力的标语,空气中飘散的油墨味,学生们激昂的宣讲声,报童挥舞着号外的身影……
长安穿行其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那家名为知行的书店。
它是如此的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同街边的铺面没有任何不同。
可长安知道,就在这扇朴素的木门之后,有着这个时代真正的脊梁,也是她苦寻而来的归宿。
疾步向前走了一段路,站在书店门口时,长安却停下了脚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如擂鼓般的心跳。
轻轻的,她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的光线略显昏暗,书香与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安按照约定的方式,与站在柜台后打量她的店员对上了暗号。
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互相确认过身份,长安被领着朝书店的后堂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命运的节点上。
后堂的门被推开。
光线明亮了些许,一位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正在伏案书写。
他闻声抬起头,目光中带着革命者特有的锐利与审慎,却又蕴含着一种深沉的温和与力量。
是他,伍豪同志。
是出现在长安翻阅过无数次泛黄书页中的照片,是一个光辉而伟大的名字,更是一段传奇。
但此刻,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出现在长安的面前。
就在这一瞬间,长安从来到这里后,所有的艰辛与煎熬,警惕与压抑的情感,瞬间喷薄而出。
作为知晓这苦难历史的人,如同背负着这个时代的秘密与使命,孤独前行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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