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港口外,一直徘徊巡视在此的三艘日舰,忽然发生内讧,相互炮击导致沉没的消息瞬间震惊了全世界。
那三艘钢铁巨兽的自毁,如同一场荒诞而血腥的哑剧,在琴岛港外苍茫的海面上演,又猝然收场。
各方都在关注此事,也在追问缘由,而最无法相信这个结果的正是日军自己,认为互相残杀就是无稽之谈,一定是被人害了。
无论是找借口开战,还是减少同盟国对自己的不信任,日军都必须要抹去无线电出了岔子,舰队管理不严,军事命令混乱等印象。
于是为了“揭露真相”,也为了堵住国际社会的悠悠众口,日方郑重邀请了同盟国的观察员和军事专家,组成联合调查团。
消息传出,金陵方面自然洞悉其用意,决不能让其一手遮天,单方面定义事件的“真相”。
于是也通过外交途径,请来了与双方都保持关系的中间国代表,共同参与调查。
碧波之下,残骸满江。
双方的调查人员乘坐小船,在漂浮着零星油污和碎木的海域反复勘验。
潜水员一次次深入冰冷的海底,仔细检查那些扭曲的钢板和断裂的船舱,以及炮塔基座的角度。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猜忌,每一份数据,每一块碎片都被反复比对争论。
初步调查报告出来的很快,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甩在了叫嚣的日军脸上。
无论是同盟国还是中间国的专家,基于现场痕迹和弹道分析,都得出了趋于一致的结论,即所有炮火均来自舰队内部,射击角度与友舰位置吻合,未见外部袭击的确凿证据。
报告措辞谨慎,指向却很明确,证实了这就是一场原因不明的内部火拼。
国际舆论瞬间哗然,各大报章虽未明说,但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日军纪律和管理能力的质疑,甚至提及了天谴之类的字眼。
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无形却沉重的化作了一道枷锁,日军高层衡量再三,最后只能将此事归咎于指挥系统混乱和士兵精神紧张。
并且密令驻守东三省的部队,“事已至此,国际瞩目,暂不宜以此事为由对琴岛用兵,以免授人以柄,陷于被动。”
卢沟桥的枪声打响后,它们已经受到了不少质疑和批判,不宜再以此为借口进攻,至少现在还不能。
就在这个微妙的时刻,已经坐镇琴岛前线的韩向方却抓住了机会,再次发表了致全省军民的公开信。
报纸被加急印出,墨香混着海风的气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
韩向方的文章,一如既往地带着他独特的文白夹杂的风格,却透着一股昂扬之气。
文中并未提到日舰爆炸的事情,而是以“苍天有眼,宵小自戕”暗喻,盛赞全省军民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的精神“上达天听,故生奇变,以儆效尤。”
“外力不足恃,鬼蜮之计终将自败。唯有我军民一体,共御外敌,方可固我疆域,保我桑梓安宁……望我同胞,更须振奋精神,各安其业,各尽其责,则任何艰难险阻,皆不足惧也!”
这篇经过心腹润色的公开信,如同一剂强心针,给笼罩在阴影之下的老百姓注入了一丝希望。
茶馆里酒肆中,人们争相传阅议论,脸上多了几分扬眉吐气的神色。
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三艘日舰的沉没透着古怪,可韩司令说的更没错,作恶者自有天收,那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而此时的韩向方,还在琢磨那封突然出现在他车上的密信。
就在他做戏做到底,安排好泉城防护事务后,大张旗鼓的赶到琴岛坐镇。
就在车辆进城时,他只是摇下车窗同前来接应的同仁们打声招呼,再一回头就发现座位旁多了封信。
他瞬间蹲到座位缝隙处,又拔出了枪,可直到车子进了临时指挥所,也没有遭袭。
攥着这封信进到屋里,让亲卫在屋外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他才准备打开。
米明山怕信纸上有毒,“司令,让我来看吧。”
韩向方:“真想要我的命,就不会等到如今了。”
有这样神通广大的本事,他早就死了八百次,还用得着费心下毒。
信封打开,抽出厚厚的信纸,打开一看,赫然是日军准备于十月进攻德州的密电,并且附上了津浦铁路的布防图。
布防图上那些刺目的红色箭头仿佛是一把把带血的尖刀,无言的宣示着日寇对整个鲁地的屠戮之意。
韩向方:“这是要让咱们亡国灭种啊……”
想想金陵那边还在等着国际调停,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声里混杂着砂砾般的苍凉,“老子一辈子作恶多端,如今却有人逼我挺起这脊梁骨。”
“那老子就说到做到,死也要站直了腰板的死。”
他的眼眶通红,“密令特务营和通讯班,沿着津浦铁路安插探子,每日传信回来。”
“传令下去,全军进入战时部署,弹药库全部打开,后勤医院即刻筹建,告诉弟兄们……”
就在整个鲁地动员起来之时,长安已经踏上了沪市的土地。
早在韩向方在牌楼演讲后,当初被抓进去的老师们都被放了出来,郑老师听说有学生组成抗日会前往琴岛后,连忙也赶了过去。
长安见到郑老师安好无恙,又等着韩向方进了琴岛,将那封密信送到后,才抽身离开。
用了三根小金条,才换到一张南下的火车票,长安一点也不心疼。
她离开琴岛时,已经是七月下旬了,纵使再焦急,也改变不了火车走走停停的情况。
当列车终于喘着粗气驶进沪市车站时,月台上的日历牌赫然显示着七月二十七日。
长安提着轻便的箱子走下火车,站台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旅人的喧哗声,火车头的汽笛声交织成一片,忙乱却又繁华。
她站在出站口,望着外滩的方向,黄包车夫在人群中灵活穿梭,报童挥舞着今日的报纸,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过。
长安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只有十七天了。
远处海关大楼的钟声恰在此时响起,沉重而规律,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为这座不夜城的命运而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