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连夜离开泉城,到她炸毁在琴岛港口外巡视的三艘日舰,不过才两天的时间。
可这两天时间对韩向方而言,却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本来韩向方已经吩咐亲信去找报社来,结果当天上午就收到消息,运输队没有在原定的时间内到达奉符县,那边赶紧拍电报来询问,就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韩向方赶紧派人沿着计划的路线去找,结果就发现了仍处于昏迷中的护卫队,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拉车的马不见了,车上的箱子也都不见了。
把人弄醒,顾不上细问,就赶紧带着人回到司令府,这样大的事情,还是司令亲自审问吧。
韩向方看着灰头土脸的护卫队长,掏了掏耳朵,还是不愿相信,“你的意思是,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有多少人,总之就是突然晕倒了?”
护卫队长心下叫苦,但还是极力辩解:“司令,我们一路上戒备很严,就算是中途休息,马车上也没离过人,兄弟们绝对没有监守自盗啊!”
韩向方不语,路线是他自己定的,护卫队的人是他亲自选的,再说了,要偷走十几辆马车的箱子,怎么也得要百十来人吧。
可周围也没有那么多足迹,总不能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把他藏着的钱财都收走了吧。
可再一想街上那封他“亲手”写的告示,韩向方就又不确定了,他在想是不是该去泰山拜拜了。
正思索着鬼神之事,门外就跑进来一人,大气都没喘匀就嚷了起来,“司令,神仙显灵了!”
韩向方正在出神,被这句话吓得一个激灵,“喊什么!”
孙大毛气喘吁吁的,“司令,真的是神仙显灵啊,城防营收到了那么老大一堆银元,那么大一堆!”
韩向方:“银元?哪儿来的银元?”
孙大毛赶紧把那封信呈上,“城防营一早出操时发现的,司令,能避开巡逻的士兵,还能送那么多箱子的银元,除了神仙还有谁啊!”
韩向方一听就知道了 ,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只能在心里无能狂怒,“那都是老子的钱啊!”
作为最受司令信重的心腹,米明山一眼就看出来他的想法,安慰道:“司令,也许不是失踪的那些箱子。”
韩向方:“你看这信上的话,就是写给老子看的……”
明确写了是为抗日捐的,就算他知道那是自己被劫走的,却也不能去要回来,甚至不能让人知道那是他丢的。
韩向方气得不行,“还不如老子直接抬过去呢!”
这样也能落个好名声,哪像现在,想哭都哭不出来。
孙大毛看屋里的气氛不太对,就缩着身子慢慢往外溜,就在跨出门槛时,被韩向方叫住了,“去告诉你们营长,稍后司令府还会送去棉服被褥,让兄弟们守好门户,保家卫国。”
等孙大毛咧着嘴跑了后,米明山迟疑着上前,“司令,还让报社的来么?”
韩向方心情全无,“先让人去打听打听,看看除了城防营,还有谁收到了银元。”
米明山领命而去,不过半日便带回了更令人心惊的消息。
“司令,果真被您猜到了!城西那片搭着窝棚的巷子里,这两天也邪门了。”
米明山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每家每户的门槛底下,或者是破窗户洞里,甚至柴火堆里,都发现了用旧布包着的银元,少的几块,多的有十来块。”
“尤其是男丁被强行征召入伍,拉到琴岛前线去的那些人家,收到的银元更多。”
“那些人家私下都在传,是泰山山神显灵,怜惜他们孤苦,又赞他们抗日的忠心,才从天降下的活命钱。”
韩向方把茶杯哐当一声扔在桌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他一身,却浑然不觉。
如果说送到城防营的银元,是对他明晃晃的警告和羞辱,那这散布于贫民区的银元,则是无声却更狠毒的刀子。
双管齐下,用他韩向方的钱,去犒劳城防营的辛苦,去收买治下的百姓,去抚慰被强征的士兵家属。
背后之人,当真是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韩向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得很,这样的大才之人,老子要知道是谁,一定奉其上座!”
街面上那封以他名义发布的抗日告示言犹在耳,被劫的财物变成了抗日捐款和贫民抚恤,他韩向方此刻若再有一丝一毫退缩妥协的迹象,恐怕不用等日寇打过来,这满城的百姓和底层的士兵就能生吞了他。
无声的沉默在书房里蔓延,米明山此刻也不敢出言劝慰。
良久,韩向方猛地抬起头,又恢复了往日的跋扈专断,“去通知所有报社的记者,还有各界代表,明天上午我要在司令部门前广场发表公开讲话。”
……………………
第二日,天色阴沉,但司令部门前的牌楼广场却人头攒动。
韩向方一身笔挺的军装,面容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悲壮,走上了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些人或是好奇,或是期盼,当然也少不了质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广场的每个角落。
“泉城的父老乡亲们!各位同仁!各位弟兄们!”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我韩向方身为齐鲁保安司令,守土有责,此前或有顾虑,或有踌躇。”
他猛地拔出腰间配枪,直指苍穹。
“但小鬼子欺人太甚,占我山河,杀我同胞!我韩向方在此对天立誓,自今日起,必率我齐鲁子弟与日寇血战到底,誓与泉城共存亡!即刻前往琴岛前线,小鬼子想要踏进鲁地一步,除非从我韩向方的尸体上跨过去!”
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射向天空,如同韩向方的誓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铿锵,在阴沉的天空中回荡。
广场上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韩向方看着台下沸腾的人群,缓缓收枪,脸上始终保持着一片沉毅之色。
他心里清楚,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抗日的路上。
可这布满荆棘与炮火的前路,韩向方心里实在是没底。
脸上的沉毅,更多是演给台下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披上的强硬外壳。
可胸腔里那颗心,却像是浸在冰水里,沉甸甸,凉飕飕的。
实在是,空有抗敌之志,奈何手中无利器啊!
他麾下这数万人马,听起来不少,可装备却很寒酸,步枪型号杂乱,子弹匮乏,重武器更是寥寥无几。
之前上峰给发嘉奖令时,好歹还给了一批武器,可金陵那边呢,真就是空口白牙夸了几句,一毛钱没给,一个子弹也没给。
韩向方强撑着这口气回到书房,抬手示意米明山也回家去看看,“很快就拔营去琴岛了,你也回去看看吧。”
他颓然道:“除非是神仙显灵,否则这一走,再回来的就是一捧骨灰了。”
等到第三日的早晨,天还没亮呢,韩向方就听到了米明山的喊叫声,心想这又是咋了,也太没规矩了,大早起的就上司令府喧哗。
他披上外衣,怒气冲冲的拉开房门,只见米明山泪眼婆娑的冲过来,“司令,神仙真的显灵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