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雨下了整整十五天,像老天爷拧开了没底的水桶,把青灰色的云絮泡得发胀,沉甸甸地压在老旧居民楼的脊顶上。李承道师徒三人落脚的旅馆在巷子深处,墙皮泡得发涨,墙缝里渗着黑绿色的霉斑,像谁在夜里偷偷抹上去的尸油。
“师父,这墙在哭。”赵阳把背包往吱呀作响的木桌上一扔,指腹蹭过墙面上蜿蜒的水痕。那水痕顺着砖缝往下淌,在离地半尺处汇成个小小的水洼,泛着股铁锈混着腐烂菜叶的腥气。他穿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道月牙形的疤——去年在乱葬岗捡骨殖时被野狗划的。
李承道没接话,他正对着窗户摆弄罗盘。黄铜盘面被雨水打湿,指针疯了似的转圈,边缘刻着的二十八星宿像被水泡化了,模糊成一团团青黑色的影子。“这地方的阴气,比坟头还重。”他慢悠悠开口,声音混着窗外的雨声,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他穿件灰布道袍,领口沾着不知名的污渍,看着像块揉皱的旧抹布,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两簇鬼火。
林婉儿突然站起来,铜铃铛在她腕间叮当作响。那铃铛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据说是用镇压过吊死鬼的棺钉熔铸的,此刻正剧烈震颤,铃舌撞出的声音尖细得像女人的尖叫。“在地下。”她走到墙角,耳朵贴着发潮的墙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桃木符——那符纸是用朱砂混着黑狗血画的,边角已经发黑。她穿件黑色冲锋衣,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只是嘴唇抿得太紧,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后半夜,赵阳被尿憋醒。走廊里的灯泡忽明忽暗,照得墙面上的“旅客须知”歪歪扭扭,像用血写的。他摸到卫生间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瓷砖。
“谁啊?”他踹了踹半掩的木门,门板上的绿漆簌簌往下掉。
里面的响动停了。赵阳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比夏天的垃圾堆还冲。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白月光,他看见蹲在地上的人影——那是住在隔壁的老太太,此刻正背对着他,花白的头发垂在地上,沾着湿漉漉的黑泥。
“阿婆,您在这儿干啥?”赵阳刚往前挪了半步,老太太猛地转过头。
她的脸肿得像泡发的馒头,眼睛的位置只剩两个黑洞,浑浊的污水正从洞里往外淌,顺着下巴滴在水泥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我的骨头……”她咧开嘴笑,牙床上沾着几片碎指甲,“在沟里……你帮我找找?”
赵阳头皮一炸,转身就跑。老太太的笑声在身后追着他,黏糊糊的,像甩不掉的鼻涕。他撞开自己房间的门时,正撞见林婉儿举着张黄符站在门口,符纸在她指间明明灭灭,映得她半边脸发青。
“她跟来了。”林婉儿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是兴奋——每次遇到厉鬼,她的声音都这样。铜铃铛的响声已经快连成一片,像有无数只手在摇。
李承道不知何时点燃了三炷香,烟气在他面前拧成麻花状,直直往地下钻。“不是冲咱们来的。”他指了指地板,那里的水痕正慢慢聚成个女人的轮廓,“是这楼底下的东西,想找替身了。”
天快亮时,雨势小了些。巷口突然传来警笛的尖啸,刺破了灰蒙蒙的晨雾。赵阳扒着窗户往下看,看见几个穿雨衣的警察正围着巷子中间的污水井,井边拉着黄胶带,上面印着“禁止入内”的字样,被雨水泡得发涨。
“死人了?”他捅了捅林婉儿的胳膊。
林婉儿没动,她的铜铃铛不响了,像突然被掐断了脖子。“比死人更糟。”她指着污水井的方向,“那东西把‘证据’送上来了。”
三人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往巷口走,脚下的积水没过脚踝,凉得像冰。李承道的道袍下摆拖在水里,沾了不少黑泥,他却像没察觉,眼睛直勾勾盯着污水井。井边的警察正用网兜捞东西,金属网碰到水面时,发出“滋啦”的轻响,像烧红的烙铁掉进水里。
“张队,捞着了!”一个年轻警察举着网兜喊,网里漂着一缕黑亮的长发,发丝间缠着半片指甲,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血垢。
被称为张队的男人转过身,他穿件深蓝色警服,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像根弦。“查DNA,比对近期失踪人口。”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扫过围观人群时,在李承道身上顿了顿,“无关人等,散开。”
李承道突然笑了,弯腰从积水里捡起块碎砖,往污水井里一扔。“扑通”一声闷响后,井水剧烈翻涌起来,黑色的水花溅得老高,落在地上时,竟在水泥地上烧出一个个小小的黑洞。“不是人杀的。”他慢悠悠说,看着张队骤然变青的脸,“是‘东西’在分家,分的还是人肉。”
张队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手铐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什么人?”
“过路的道士。”李承道指了指赵阳,“这是我徒弟,懂点仵作的活儿,能帮你看看那指甲——上面的牙印,不是人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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