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节
天变
女使节
这个小子瞪了我半天,咽了口唾沫,居然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在这工夫,他后面几个兄弟或肃立,或跪伏,或躬身;还互相看着,进而放弃自己的动作,改而学对方动作,依次类比,以至各自纠正自身动作不止。
如果说后面几位士兵兄弟是极度不自信的话,这位车儿就是一个极度自信的,因为当他开始说话,就是要“拆穿”我的。
“你莫诓我,虽说平安风云侯确实该在这城里,但是绝对不会是你!”说话间,他甚至警惕地抄起了两只铁棍,似乎随时我就因败露要冲上去灭口,而他可以临机挥舞击退我一般。
“这却是为何?”我倒真的很好奇了。
“风云侯日前曾受重伤,此时应该还在昏迷不醒,你这完全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出的样子,此其一;风云侯那是贵人,你这厮却穿着老姚的衣服,虽然老姚我不熟,但是这衣服额却认得,此其二;风云侯再怎么说,也有官家管饭,怎需要到这里来混饭吃,还连个钱都不带?此其四。”
“车哥,才到三。”后面有一个小兵倒听得仔细。
这个胡儿有些不满地看了那个提醒他的小兵:“别打断额,好不容易能说得和教书先生一般,让额说完,个二瓜子莫闹。”
“说到哪了,都你个死小打岔,哦,都说风云侯有一丈,个个都说,你这才九尺不到,老姚才丈许,你比老姚矮多了,此其……几啦?”
“四了。”
“谁又死了?”车儿忽然紧张地看了四周,忽然恍然大悟:“此其四,还是此其三吧,刚才四说过了,这个就是三了。”
他又思索了半晌,忽然又冒了一句,加上铁棍指着我:“反正就凭这三条,你一定不是平安风云侯!”
他身后和我都想纠正一个数字,不过,我们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前面这个手舞足蹈的家伙,便都谦让了这个权力,结果就没有人说。
很奇怪,他表现出的竟然是很得意的表情:“哈哈,被额戳穿了吧?啊哈哈哈!赶紧束手就擒,免得老子动手。”
我想不出来,如果“我”真的不是我后,他面对我还需要表现得如此小狗癫疯了一般,而且我还“骗”了他们四十钱。这小子还颇是得意地和他手下的几个兄弟卖弄,比如看哥一看就能看出来,就额这样的当个亭长县尉都没问题。
听语气和言语,他的岁数比他看着要小。
于是我笑着解释了一下:“这话有些不妥,亭长和县尉虽然都算是缉盗捉贼的职位,可之间差得远了,古以七十二家为一里,后以广三百步,长三百步为一里,十里为亭,十亭为乡,一县百里,依人口稠稀而增减,然这亭长和县尉官阶和所辖依然差得甚远,怎好一起相交而自比?”
其实他的话并无实质上的不妥,但我如果不特意说这种话,他说不定真怀疑我是流窜的匪盗动手。这样既能让他知道点事情,顺带避免他们几个真个动手要来和我拼命。现在的我可不是能和别人动手的时候,而且这手动得还莫名其妙。
说完了,也咳了。不多说什么,用手示意跟我走,到我住的地方好还他钱。随即拍拍小黑,示意跟上。
这孩子也实诚,听完我那一大套,倒真不怀疑我是个惯匪盗犯之流,最多是个冒充平安风云侯的文簿之类。提着棍子就跟着我走,还顺势问我到底是谁,怎么穿着老姚的衣服。
我问他老姚是谁。他说是原来镇守东城门上的一个军曹,几日前被羌人箭射死了。
不过才走两步,忽听得耳边马蹄声渐响,待我们回头观看,后面已追上来一骑。
那车儿倒是认识此人,直接迎前大声笑道:哥,你来何事?找额?义父那里有事?
小黑倒是不认生,来马未停扎实,就自己癫癫地靠过去对着那个坐骑直接呵上了,还发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嘶鸣。我不通马语,但觉得应该是一些轻薄的词语。
我和那马上的也算是熟人了,直接问道:小张将军,汝来寻他还是我?
其实我想问的是:小张将军,汝骑之莫非为母马?
他和车儿像玩伴般互丢了一个眼神,这个场景,在我们荆州学生帮中常有。然后走到我身边,和我轻声说道:“钟大人看到了午餐的时辰,您还没有回来,说您既然穿了那一身专程出去,就一定会在这个酒肆吃饭。还说您一定没有带钱,便叫卑将赶紧送些过来。我刚才到酒肆未见您,转头在这条街市上就看见了。呃……您如何付账的?”
我一指他身后那几个木然的目光:他们凑给我的。
只听哐啷两声,那个叫车儿的忽然给我拜倒:妈呀!真是风云侯大人,小人车儿给您叩头了,您可别在额义父前提这个事情,车儿这就给您赔不是!
赶紧扶起这个大汉,我很喜欢这个小子,或者说我就是比较喜欢直肠子的粗人。
口中宽慰:还多亏车儿帮我付帐,起来起来,我自然不会说的。只是这钱还是要还你们的。
然后便问他姓什么,听他们都车儿自称,车儿叫的,像是个小名。
他说姓胡,却说胡姓不是他本姓,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的义父本打算让他姓张,结果张氏宗族里面却不想让一个胡人入自家宗谱,便成了这样。不过车儿倒看得开,说能陪着义父义兄就很好了,倒真是个直爽豁达的汉子。
车儿是个胡人,具体是哪个族的胡人,就不清楚了。祖上在凉州,凉州这几十年羌人之事频起,河西四郡的那几个属国又都是游牧部落聚居之所,更是不得消停。张大人还在居延做侯长戍守的时候,有一次接到命令说去南边居延属国去调停一下两部胡人的因争夺水草的纷争。
结果赶到之时,仗都打过了。那日夕阳下,整个战场除了没人认领的尸体,能拿走的都拿走了。就留了一个在窝篮里哇哇大哭的小子,那个就是车儿。
居延那个地方女人本身就少,有的还都是一些男人拖家带口才跟着过来的。他又不能丢下职守溜回来娶妻,所以光棍一条,自然膝下无子。看着孩子可怜,心中怜悯,便收为义子,平日就一边看着草原荒漠,一边带着小车儿。
张大人荣升后,车儿也长大了,二人感情倒是愈发深厚。张大人舍不得让车儿在前冲锋,便让车儿做了自己的随身侍卫,跟在自己身边。却将本族的一个侄儿也就是张绣拉来从军,每每为先锋在前,不过这两个年轻人倒是相得,很快就和亲哥俩一样了。车儿臂力惊人,两手铁棍都有三十斤,平日战阵上都是跟着张大人左右。那天张大人能进城,全赖车儿拼死保全,东城上的军曹,就是我身上衣服的原主人老姚战死后,他便一直带人戍守东城上,故而一直没有见到。羌人退了,他又回到张将军身边,今日,本来钟大人和张大人一起用午餐,结果碰上小黑越槽而出,他便自告奋勇追来了。
这一路回去,没有顺着小张将军来的方向,而是顺着我来的,或者说小黑的来的原路返回。这原不打紧,可一帮也吃了午饭,出来晒太阳的熟人们都看到了。
他们一声不吭,看着我们这一行。那场面一定有趣,前面一个吃饭前还聊过的貌似军队里杀猪的大个子,带着两个军官模样的,其中一个胡人军官脸色怪异,还有几个兵士也默默跟在后面。这回轮到女人说话了:这大兄弟莫不是犯了什么大军法吧?要两个当官的往回押?
她家的男人赶紧让他别说了,拖着老婆,向我们这个方向告着罪就拉进了屋。
忽然有人提醒自家孩子道:小心,又来了一辆车!应该又是那家的,就他家有这种车!二蛋,不要命了,快回来!
这车和早上那辆比,更大更豪华,不过速度却慢了不少。看到这一幕,一干人忽然又都笑了,有人说那个报警的太小题大做了,说正在化雪,这等重车在烂泥雪路上走不快。
不过在我眼里,这更像一种炫耀。撞死了人,你有办法脱罪,这城围一破,你又开始嚣张,如此孤城小巷,你却非要乘如此富丽堂皇之车横行。若纵尔如此,我大汉法度何在?而且再仔细端详,看到这辆车就感到我有了充足的把握制这家豪民的罪,毕竟老子也就这方面典章礼仪可当博士。
我甚至抢前疾走,片刻站到了路中心,吓得身后一阵惊呼之声。后面就是百姓居住之所,考虑到我出手办事所有可能性,尽可能不要连累到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就比如你到市集上教训恶人,很难保证不把别的无辜者的菜摊打坏一样。他们远远看个热闹就是。只需让他们知道天理自有人来主持,则天地正气自归人心。
我张手拦住了车,却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努力遏制住想咳嗽的玉望,努力将下面这句送出了胸膛:“陈仓之中,何人敢乘三公车舆?”
因为天冷那车夫用布包裹着脑袋,戴着厚皮帽子,就露一双小眼睛在外。车内人没有说话,或许是看着我们是军队里的人,车夫倒是有礼,先朝我行礼,接着扯开脸上布,露着嘴,刚要恭敬地说话。前面车窗帘子却忽然被人敲了一下,那厮立刻转身贴耳到窗上。马嘶叫之声掩盖了车里人的窃窃私语,片刻那车夫像换了个人,忽然很是骄横地站起来用皮鞭问我:“汝可知这车是谁的?”
“吾不管尔等是谁!”我也很强硬,心中念着传闻里那平白被撞死的小孩子,心里火气愈盛:“今天有我在便由不得你!”
声音很大,大得我自己的胸肺都震得有些疼。
“汝便不怕什么人么?”迟疑了一阵后,这句话问得很莫名其妙,难不成我说我怕哪个人,你还就在车里变出来不成?
“天下还没有我平安风云侯怕的!”这话用力说得更狠了,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这稍有些脸上挂不住,但兀自把持不住。
车内人一声惊呼,忽然车后帘响跳转出一个人来。
我抬起头。
当时我的反应,用张绣和车儿的话说,就看我凭空矮了一尺,脖子短了三寸。
此二小贼后来几日只要看见我就笑,这让我很有灭口的想法。
应该说,我这个侯,天下还真怕一个人。要说也不能怪我,从小心灵中积压的阴影使然。虽然此人善良,和蔼,可亲,其实还很可爱。但是此人要真的发火,我可从心里都虚得很。
不过,我暂时真不想见她。主要是伤口还没有好,若她心疼,以至长吁短叹,说我从小身上白白净净一块斑都没有,现下却伤痕累累,她伤心难过,我却更难熬。
我见不得她落泪,她一落泪我就不知道该干嘛。
可是她还是落泪了,虽然努力压住抽泣,但依然噙着泪花,只是努力抿着嘴,带着笑意看着我。
我快步走了过去,就要将她拥在怀里,她却用手推着我的肚腹,小心地用一个手指头在两边胸膛虚点着问我:这边还是那边中的?
我笑着指着右边,说若中左边,此刻就怕……
她用手挡住我的嘴,说这说不得。
伊人终于意识到我身后还有一些目瞪口呆的人,我开始只知道后面有些人,回过头才知道的目瞪口呆是何含义。
伊人问我那些是什么人,我稍微介绍了一下。伊人恬静贤淑地执礼相向,感谢他们对我的照顾,慌得那边一通回礼,直道越侯夫人客气了。
我最后和他们交待说,我上车走了,你们先回去,可能我们得兜个弯,车太大了。
他们对我倒没有什么怕的,两个小子不停互相用眼睛示意,然后对我坏笑着却诺诺而退。
车夫还问了怎么绕出去,听得下面一帮小子七嘴八舌指着路,我则牵着伊人的手上了车。
“你怎么来了?”话音刚落,立刻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能来,我是指现在野外可能还有危险,你怎么还是来了?”
伊人吃吃的笑了,等马车起动,她抿着嘴故意斜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才小心偎依到我左边怀中,轻轻说道:为何如此小心,真的怕我么?
“那是自然,你要上来就是一通或斥责或撒娇,为夫都毫无办法。”
“告捷之信传到,自然群臣振奋。于是父亲便把所有事情,包括捷报都报给了皇上。圣上据说真是吓了一跳,不过知道祸乱已经平息也算是很欣慰,甚至开心得很。便下书赏你,现在我们坐的这辆车便是赏给你的。那日,皇上一直得意自己当年亲笔题写的你的封号,还说差点让鲜卑之使看了笑话,还好风云侯儿勇猛无敌,一夜破羌,这番就好接见鲜卑使节了。”
“上林苑还有什么事情么?”
“嗯。还让我带谕旨给你,让你尽快返回上林苑。未想我刚出发不多久,陈仓送来故事知道得也多,也说以前朝廷以中原能说善辨之士以经典礼教去宣抚,却常有不平反乱的事情发生。
张华和田缄也分别谏道,此地人重鬼神,重祭祀,轻伦理,轻礼教,以汉人之法,难行南人之治,宜用缓抚,不可苛制。
参议之武将就波将军等几员上将,也大都不说什么,就老四说,那便以弓将军为使,安抚各地之南人可好。
佩儿以为不可,说南人之间亦有仇怨,弓将军是里人,可能在里人那里还好,到其他部族便有麻烦,还会让那些族认为我们暗中扶植里人。
倒是波大司马听完大家议论纷纷,最后和张叔小声商量了一遍,由张叔说道:“重神贵巫,此医道不兴之故。莫若遣太医令为其族中患疾者驱病,南人必敬之。再令一能言善辩之汉人女子为使,逢女酋以其为正,逢男帅则以太医令为尊,备两套旌旗,巡行抚之。弓将军熟悉南人种种,以之为随行侍卫,未知可好?”
众人皆言善,便如此令。
这女子便选的祝小姐。纳兰听到便说自己不行,说不过霍兰;霍兰称嗓子还未痊愈,况自小饱读圣贤典籍,孰难看下南人种种蛮行,恐意气之起,必会误事。祝小姐倒是毛遂自荐,称自己承恩于我,未尝有报,况自己生于越地,那里越人尚鬼神,与南人倒有些相似,应可担任此职。
银铃走的时候留下处置大事的办法。我不在时,需波才,张叔二人同时同意可请佩儿起用越侯印盖戳为行。
于是这事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实行了。
这一路故事便多了,华容和祝小姐走在一起,邓茂和弓乙女走在后面。邓茂是自己争取去的,说自己刚结婚老婆就跟着一个小白脸跑一圈越国了,很不吉利,自己安不下心。
对此,我听到后还专门端详了华容一会儿,确实这小子脸庞瘦削,而且白净得很,倒不枉邓茂称其为小白脸。
这一路有华祝二人的故事就很有意思了,关键还带了个邓茂,用这个人的话来说:太他娘有意思了!
我开始听说也觉得有意思,不过很久后才发现就是这一趟给我带来的好事或麻烦事多得一塌糊涂,也发现当年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还压根没想到其中的一个问题。甚至我们整个越国小朝廷当时也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使团的问题。
一个极为有意思的问题,或者可以称为漏洞。
陈仓这边后边几天事情也非常有意思。
我通常很是信任别人,用银铃的话说简直有些轻信别人。当然也有例外,尤其我熟悉的人。所以,对越国的事情,我想着没有交到老四手上后,就放心了。用那个小子的方式,估计回去的时候告诉我,叛乱都平定了,所有叛乱者高过车轮的都杀了……
这种平定还不如暂且置之不理,等我回去再说。
又比如我带着满车犒劳想着英雄们该如何开心。直到我到了大家住的门口,一群人正聊得开心,看见我先跳出车外,众人相互通报着围了过来,问我箭伤如何。我正打算让他们把车内的东西搬下去,却看到屋内码得整整齐齐写着扶风醇三字的坛子,非常像车内的那种,或者说完全一样的形制。
然后,翼德兄很是仗义地告诉我城内就一家酒肆,昨日他们数十人一起去那酒肆畅饮,说酒很不错,只可惜酒肆小,不能尽去。所以今日大伙凑了钱,一大早便买了许多,用马驮来,还专留着等我来可以一同畅饮。
于是,我拉开车帘,里面除了我的妻,就全是扶风醇。
同一日,差不多同一时候,华容去探视了邓茂。据说这小子前几日积食难消,华容开了些药给他,这会儿似乎药效起了作用,邓茂正要去解手,华容便说没事告退了。
邓茂解完手,便来寻华容。华容正与祝小姐商量事情,只见邓茂过来,问询茂哥有什么事情。他说:越侯夫人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来了,俺就得往,不能“非礼”你。
然后看着华容说:俺来了,你被俺“往”着了有什么事情么?
华容当真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拉着邓茂到远处,问道:茂哥,我就是去看看你积食之症可有康复。一见你去解手,自然知道药起作用了。
邓茂却忽然神神秘秘地说道:俺自然知晓。兄弟,俺要找你的意思就是那姑娘不错,你可以考虑考虑,虽然年岁可能比你大些,大些好啊!咱越侯哪个老婆不比他大几岁?既然有机会带她出来,回去就别丢给其他人了。其他俺不知道,就那个跟越侯去洛阳的**,那就是越国宫城里第一条色狼,常年流窜广信大街上的。
众人与我出生入死,对我甚亲近,却对银铃甚为推崇恭敬。众人多在与银铃行礼,银铃依次还礼,也有主动去搬坛子的,倒把我撂在一边。除了搬坛子的,其他人如此,大概都是听说我的兵法见识皆习自她,再者也有几月尽破吴地数十处贼,一月荡平交州南海几十个叛乱城镇之事传播。故而众英雄恭谨应对,不敢有所轻慢,当然中间也有例外的,只能说显然扶风醇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
甚而众英雄铺开了架势,甚而嫌官婢手脚慢,亲自屈尊收拾出了一个屋子,要与我们夫妻一起把盏叙礼。银铃赶紧推辞,实在推辞不了,还特意叮嘱我,说我肺受伤,不得饮酒。
但是一般来说,叙礼总是假的,通常是作为把盏的理由的。这一点多看两眼翼德兄从搬坛子开始就一直发光的双眼就能深刻体会。
我“无可奈何”地笑着端起酒盏,与众位英雄相请,然后“勉为其难”地喝了下去。银铃也喝了一些,她是真正勉为其难地喝下去,并对我无可奈何地笑道:“得意了?终究还是让你喝上了,推都来不及帮你推。”
**忽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我乘机岔过话题,问他怎么受凉了。
他说没有,嘴里却嘀咕了几句:“别又是茂哥嚼我的长短。”
邓茂一阵冷不迭地喷嚏,用手捏着鼻子对着红了脸的华容说道:“还有,兄弟,你给俺的药,除了让我拉稀,还会受风?”
“没有啊?”华容拼命回忆,然后肯定地回答:“没有,除了泻药,也就一些克食之药。最多多拉两天,饿几日。”
“俺感到了。”邓茂皱了皱眉头:“让俺婆娘给俺热点吃的,俺便先去了。”
言毕立刻冲入路边草丛。
祝小姐笑了,然后问了华容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越国小朝廷忽略的问题。
要说华容这孩子平日里口齿也挺好的,这日回答这个问题却东一句西一句,最后学着佩儿来了一句:你以后见到他就知道了。
祝小姐有些不安正待追问。忽然有人报信,只见迎面远远来了一小队南人,他们便是我们越国这个使团的第一站的迎接之人。
华容立刻让队伍准备迎接,很快对方就到近处,只见领头的一头青牛上面坐着一个麻衣女子,披发左衽涂额赤足,双耳悬环,手腕足踝皆佩镯。
不待弓将军解释,祝小姐便直接说了:巫婆。
弓将军在华容的帮助下,终于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大概意思,于是惊讶点头。
祝小姐只是笑笑:天下巫婆大都这个样子。
华容也笑了,看着刚从草丛捂着肚子出来的邓茂,嘴中却似乎开玩笑似的和祝小姐说道:此番便是你出去接应了,以后对方男使便我应,女使则祝小姐招呼……如果就是牛来了,那就茂哥你上?
邓茂一声不吭,脸色铁青,忽然嘴角一抽,背身一弓,转身又进草丛了。
“我开的方子只需煎煮一次,只喝一碗便够了。”华容忽然感到问题严重了:“茂哥,你喝了多少?
远处声音传来,慢慢变小:“俺觉得那药汤难得不苦,还酸酸甜甜的,便让俺婆娘多煮来喝了些。”
祝小姐抿嘴看着华容低头叹息:“甘草是为了败火顺便让你不觉巴菽(即巴豆)之辛,山楂就为了让你克食,不过这两味凑一起,倒真酸酸甜甜……”
“这酸酸甜甜的东西是什么?”小援也想充作大人般坐到正席上,被我撵开,最后只能坐到我后面,和银铃一起喝着我给他们带的特别供应:陈仓醪,也就是我在酒肆里喝的那种醪薄酒。
“味道怎么样?”我明知故问。
“还不错。”小援还是有些觉得不公平:“可孟起,韩德他们也喝的是扶风醇。”
“我是你族叔,他们我管不着,你我能管。这地方本不宽敞,你不好就正座。还有,你这么大喝什么酒?”我承认自己颇喜欢作长辈的感觉。银铃也很有兴致地转身看着这个英武少年:“你便是射援?”
听到银铃主动问他,小援甚是受宠若惊。赶紧一阵婶婶在上的礼数问候,更是引来银铃一阵赞誉。我心道不好,买酒时说是给英雄买的,我不打算喝。可喝酒之时又说不能不受别人之敬酒,银铃心中对我正有怨气。此番很可能会要拿我以前不堪来做说头,以慰小援之心,顺便惩罚与我。
眼看银铃就要说话,事情紧急,心中便立刻有了主意。
“援!尔且到面前坐好。”我大声说出,让周围英雄们都静了下来。我趁大家未静,先赶紧清了清嗓子,以手拢嘴咳顺一口气。银铃非要说这就是酒造成,让我别喝,我则说是要准备说话。
小援很是紧张,看着我和银铃窃窃私语,脸色古怪,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照我说的做了。
“我曾应承此战后为汝取表字,此番君与众英雄齐力奋战于陈仓,保大汉平安。令兄字文固,汝便称字文雄(正史此人确实就以此为表字),众位英雄作见证,何如?”
小援不知怎的眼睛都湿润了,拜谢与我。
众英雄皆喝彩,齐赞文雄之善。
我以我盏满斟扶风醇递于他,笑着说:你可以喝了。
心头忽然放下一块石头,和父亲那边的交代以及银铃泄密的危险都解决了。
紧接着我说出了所有英雄的希望:今陛下遣吾妻为使前来,即铭吾等陈仓之战为社稷之功,智虽未奉诏书而来,却得幸与众英雄荣归矣!陛下圣明!
最后一句稍有些应景,心中有些惭愧。于是我还是诚挚地补了一句:不过走前,吾等还须先去祭拜一下不能归去之英烈,明日智为祭祝,诸位随吾同祭。
第一家被访南人在邓茂还没有从草丛中挣扎出来的便来到眼前。果然是位女祭祝——通常老百姓称的巫婆,带来了一通我们基本无法理解的礼祭仪式和她们女渠帅的欢迎。
于是,祝小姐开始履行她的第一次使臣之责。
其实如果第一家去的是男渠帅之寨或许会好很多,让她可以跟着华容有样学样。但是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如果的,当你事后说如果的时候,那一定是“不‘如果’”发生了。
这就是唯一的问题。也许本来不是唯一的问题,但是相比这个问题,其他完全不是问题。
整个越国宫城里就这么一个一点都不了解我的人,而她却在代表我出使。
天知道所有我还不知道的故事里,会有多少“有意思的”的事情发生。